深秋，清晨，寒风。

　　我醒来，坐在床上皱眉安排着一天的工作。妻子走进，照例忙个不停。

　　昨天保姆回家了，她带儿子。年轻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挨在一起，总会演绎出许多动人的故事。

　　妻说：“昨天，带宝宝去登万松山了。”

　　“哦。”

　　“宝捉了两只螳螂。”妻轻笑起来，“他还说，妈妈，螳螂怎么那么多呀！”

　　我微微一笑，眼前出现一幅有趣的画面：5岁的儿子蹲在草丛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只碧绿的螳螂，壮着胆儿，待机伸出小手……那时，天是蓝的，山是绿的，一个小男孩是专注的。

　　儿子喜欢小动物。外出旅行，他会随身带着孔雀鱼，有事没事看上几眼；买来做菜的鲫鱼，他会捞起一条养在脸盆，有滋有味地看上几周；菜叶上的小青虫，他会小心地捉下，任它在自己又白又嫩的小手上爬来爬去，还对我炫耀：“这是我的好朋友。”

　　或许，每一个娇嫩的生命面对另一个娇嫩的生命，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天然的默契与怜爱，他们相互吸引，相互关注。

　　妻说：“今早起来，宝说，妈妈，螳螂的眼睛会变色的。昨晚是黑色，现在是绿色……”

　　“啊？！”我猛然回过神来，“不会吧，有这种事？”

　　妻笑了，“是啊！我也不相信。他还特意拿了一本书，证明给我看。”

　　“书？”“就是我们网购的那60多本科学类小图书中的一本，讲昆虫的。”

　　我兴致大发，急急跑过去，想问个究竟。儿子正坐在书房里玩电脑，不知又在鼓捣什么。“儿子，螳螂的眼睛真会变色吗？”儿子转头瞥了我一眼，将头埋在键盘上，低声嘀咕道：“这都不知道，笨！”然后，又自顾自地玩开了……热脸贴在冷屁股上，我只好笑笑离开，还要赶上班呢。

　　路上，我不禁自问：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少时，成天在草堆里打滚嬉戏，居然不知道螳螂的眼睛会变色，儿子是怎么知道的？他是先看书，知道了这个知识；还是先看到这种现象，又想起了书上的知识呢？也许，他捉螳螂就是为了看看螳螂的眼睛会不会变色吧？无论是发现，还是验证，都令我无言欣喜。

　　一只螳螂的眼睛，仅仅几毫米见方，儿子敏锐地观察到了，那需要多么纤细的心，多么敏感的爱呀！一个能够细心审视螳螂眼睛的孩子，或许有一天，也能够多情地对待天地吧！

　　来到办公室，一坐下，我便打开电脑上百度搜索：“螳螂的眼睛会变色？”

　　果然，资料显示：螳螂的眼睛是由成千上万个单眼组成的复眼。晚上，为适应环境，螳螂的每一个单眼都要进入更多的光线，像人眼放大瞳孔一样，螳螂的每一个单眼就变成黑色的，整个复眼看起来也成为黑色。白天，为了光线少进入，瞳孔就会缩小，黑色的瞳孔也变小，单眼不再变黑，所以螳螂的眼睛就变成灰绿色了。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螳螂的照片看了许久，儿子的确是对的，真好！

　　这时，手机响了，一哥们发来短信：唉，今晚又加班了，股市又大跌了，真没劲。

　　我故意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告诉你一个秘密，螳螂的眼睛会变色。

　　不会吧？！

　　真的。

　　那哥们居然急急地打来电话，询问详情……那一刻，他急切地像个五六岁的顽童，充满好奇、惊喜、童心，把工作的压力，投资的亏损，全忘了。

　　放下手机，我不禁哑然失笑：或许，过一会儿，哥们又会想起工作和投资的重重压力，但至少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成人的生活太功利，始终盯着“宏大有用”的东西，差点窒息，比如工作、升职、成败、荣辱；却常常忘却身边“微小无用”的事物。其实，宏大有用的，就一定有用吗？微小无用的，就一定无用吗？

　　牛顿在苹果树下发呆，结果发现了万有引力；瓦特盯着烧开的水锅，结果发明了蒸汽机；达·芬奇画鸡蛋，结果画出了不世天才；李白深夜望月，结果留下了千古名篇……而那些为名为利为地位蝇营狗苟者，如今在哪里呢？！

　　当然，忙碌终究是成人的主调，好玩毕竟是儿童的本性。儿子观察到螳螂眼睛的变化，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成为怎么样的人。我只是希望，那些忙碌的成人朋友们，有空时能慢下来，捡拾丢失的童真，擦亮蒙垢的童心，哪怕坐在树下发一会儿小呆，站在窗口听一阵雨声，仰望天空看一会儿云朵也好……那样，当我们站起身来，赶赴前路时，一定会走得更从容，更自在，更淡定……

　　突然想起，清代名士李渔写在兰溪一亭子上的楹联：

　　名乎利乎道路奔忙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

　　那道路旁、溪山间的草丛里，一定也藏着几只眼睛会变色的螳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