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扬州
■金庆伟
来到扬州,已是黄昏。暮色渐渐四合,清清的河流纵横城市间,让这个城市多了几分妩媚,也多了几分迷离。我不知这些闪亮在夜色里的水光,是否就来自隋炀帝所开凿的运河。三两桃花、垂柳拂水、河上人家,以及飞翘的瓦檐,已足见水墨扬州的风采。
所了解的扬州,除了《送孟浩然之广陵》、《广陵散》、琼花以及与隋炀帝、乾隆有关的一些风月掌故,就是一鳞半爪的扬州八怪。“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扬州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是美丽而多情,波光粼粼的水墨画里的扬州,活跃在诗词里,与美女有关,与爱情有关。这个有着淡淡脂粉味的扬州,从来是多情文人和帝王的流连之所。这些年,一个人背着行囊,走过山,走过水,走过最遥远的西域,也到了冰雪高原。十年一觉扬州梦,现在想来,扬州所以成为我的梦,一个值得去追寻去丈量的远方地图,和汪曾祺先生其实是有很大关系的。那些文字,和运河水一样,流动在我的记忆里。
适值烟花三月,目之所及,扬州已是垂柳依依,花丛掩映。晚饭安排在竹庄的美食阁。高邮双黄蛋,葱花长江水里的鲈鱼,还有飘散着荻花香的肥肉芦蒿,汪曾祺先生的美食美文里,扬州菜是不油腻的那种农家菜,有着一些隽永,也飘散着淡淡的清香,总能读出几分醉和禅。我为大家点了狮子头、芦蒿臭干、茼蒿、牛肉饺子、瓦罐兔肉、藕荚、马兰头、大煮干丝、扒烧鱼头,你只要听听这些名字,就可想象它的味道了。酒酣肚饱,回房间洗漱后,我又行走在夜色里的扬州街道上。岁月轮回,扬州已不再像《扬州画舫录》里所描述的朱楼粉郭,人流如织。未到九点,走在看得见历史的御道上,但见杨柳低垂,行人难觅。如今的这个位于长江之北的城市,就像顾影低徊的大家闺秀,你分明可以看到她的书卷气的。
风有些冷,四望亭、文昌阁就在不远处。三层八面、八角攒金顶的四望亭建于南宋嘉定年间,由于刚刚修葺一新,更像是新时期的产物。而文昌阁则成了十字路口的转盘,辉煌的灯火追忆着这个城市的历史背影。
到扬州,瘦西湖不能不去。次日,微晴。烟花三月中的瘦西湖,倒是可以看见朱楼粉郭的。瘦西湖为我国著名的湖上园林,坐落在扬州市西北,自古以来便是江南的游览胜地。经过了时间和人为的雕琢,瘦西湖更像是拨光弄影的大盆景,将江南叠翠浓缩于此。我由子史公祠向西,经大虹桥、长堤春柳、西圆曲水、小金山、白塔、五亭桥,至观音山,随处可见半藏于桃红柳绿间的亭台楼榭和丹顶翠瓦。我能够数上名来的,这些名为徐园、小金山、吹台、五亭桥、白塔、二十四桥、玲珑花界、熙春台、望春楼、吟月茶楼、石壁流淙、静香书屋的景观,或半掩于湖面,或曲径通幽,或万花堆簇。走在瘦西湖里,你会感觉冠以瘦西湖“园林之盛,甲于天下”的美誉并不为过。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还是姜夔笔下的桥,还是许多年前的月,而扬州流传千年,成了许多人心中的梦,不只是简单的风月。更是因了李白、杜牧这些让人百唱不厌的诗句,还有像扬州八怪这些以不羁的精神书写了扬州文化的文人。这个水做的江北之城,因了石涛、郑板桥等人,在流转的时光中更加丰盈。这是一个几近竹林七贤这样的人物,他们以自己的画,以一种独特的文人姿势和桀骜的个性,完美了自己的人格,将自己的作品和人格定格在了历史上。我从曾经留下几任帝王足迹的御道起步,到天宁寺寻找他们的踪迹。扬州八怪的魂灵其实并不在那个深巷里的纪念馆,而在这每天响彻晨钟暮鼓的寺院里。银杏树正在泛绿,而名扬天下的扬州琼花已经在寺院的角隅结出了拳头样的花球。还有几株春梅,更是青春十足地生长在坛巷里,似乎还在散布着千年的故事和扬州八怪的神采。
八怪中,坊间传说最多的是郑板桥。他是土生土长的扬州兴化人。根据记载,雍正六年(1728),他曾借读于扬州天宁寺,边以卖画为生,边在寺中手写《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命运几度轮回,扬州就像天宁寺门口的御码头,是郑板桥一生的出发点,也是他生命的归宿点。
说八怪,当然不能不提那个“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僧徒石涛,他与天宁寺更有着不解之缘。石涛在扬州最先落脚的地方是天宁寺,而关于他和扬州最多的故事,大抵与天宁寺有关。据说当时天宁寺的当家和尚知道石涛的画名,便相约以天宁寺的七十二间耳房为蓝本,画七十二座山峰,而且不能雷同。
石涛一日一幅,待到第七十三天,很多扬州人来看石涛的画。出的城门,便是晨雾迷漫,山岚层叠,飞瀑声声。后来才知道,原来天宁寺每一间耳房里都挂了一张石涛的山水画。七十二峰,峰峰不同,自不必说,而山中之雾、溪间之水,竟都栩栩如生,众人叹为神异。
补录的这段传说,我是在翻阅《扬州八怪传》随手记下的。 扬州八怪中,名声最亮的,当数“难得糊涂”的郑板桥,而真正的精神领袖,应该是石涛。把石涛称为八怪中的长者,一点不为过。漫步在扬州的青石路,三月的春风里,扬州就是刚刚沐浴过的闺秀,湿漉漉的。一个深呼吸,似乎到处可以触摸扬州八怪的水墨遗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