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
■何丽惠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可能是读多了古人的诗词,我特别喜欢两个词:细雨、黄昏。碧山山顶有座土黄色的寺院,名叫碧山禅寺。寺院不大,前后也就两进,看不到那气魄的大雄宝殿,寺院里除了一个上年纪的和尚,没有别人。每每经过,少不了有些遗憾,如果里面也住着小明海那样的沙弥,这寺院好像更足以让人想象的。寺院香火也不是很盛,只有初一十五或者菩萨的生日,才见得缭绕的香火。细雨里或者黄昏,我常常会在碧山的茂林修竹里散步。每次都绕不过这寺院,寺院正门是两扇朱红色木门,两边是青石碑,用金字刻着一副对联:
土由心起念佛慈悲
净以意成阅世平等
偶尔,我会和友人推门进去看看,寺院比较简陋,只是山间普通的小庙宇而已。倒是进门就可看到西面角落里的那几棵梧桐,一到春末夏初,就风起云涌,开得分外璀璨。我每每在学校寝室推窗相望,便能看见它硕大的树冠,树干很高,立于山的最高处。等到春暖花开,它会开出状似喇叭的淡紫色花朵,衬在硕大的叶子里。风一吹,一朵朵“喇叭”便纷纷落下,似天女散花般美艳。走在石阶上,踏于芬芳的还有那颗天真烂漫的心。
这种紫色的梧桐花我几乎没有见过。我平时见到的梧桐有两种,一种是开着细小白花的梧桐,一到夏初,落满一地,我们老家山里最为常见。有时一路扑满,煞为壮观。后来我查阅资料,得知这梧桐叫青桐,四月开花,五月结子,在中国南方,是最为寻常的树木,随处可见。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在南方,梧桐成了秋的信使。还有一种就是现在许多城市将之作为行道树的法国梧桐。这种梧桐树严格意义上不属于梧桐科,应该是悬铃木的一种。最早是法国人从欧洲带过来种植在上海霞飞路,因为叶子如梧桐叶,就取名法国梧桐,颇有几分浪漫诗意。古人笔记里有凤凰非梧桐不栖之说,我想凤凰择枝而栖的应该是青桐,而非这外来的法国梧桐。
我刚分到碧山时,夏季的黄昏推挑窗远眺,常见碧山山顶独树一帜的梧桐。和同事散步,常打寺院土黄色的墙边经过,落花扑满一地,高高在上的梧桐树冠上的花环我无法摘下,也就只能俯身捡拾地上的落花。院墙内没有我心中想念的明海,少了飞花满地为谁扫的幽幽,俯身捡拾,落花无语,却也盛开了满满的少女情怀。一朵,两朵,三朵,那些锁在清秋里的爱恋,就会把红云写在掉落的花瓣上,让我戚戚。
起初我始终叫不出那几棵树的名字。我所见的梧桐印象深刻的,只是去扬州师范大学看同学时对她校园里感叹不已的法国梧桐,年少的我因为法国和梧桐连在一起,总是有分外遥远的遐想。那些梧桐树冠硕大开阔,树皮灰绿或灰白色,枝条像飞鸟的翅膀一样舒展,我一直固执地将梧桐单一化了。
到了碧山,偶然在一个季节和友人拍照,他说起这梧桐花,并顺便用晏几道的“卧听疏雨梧桐,雨馀淡月朦胧”形容我今日教书生活的诗意栖居,我愕然,原来每日对望的那高高盘踞禅寺中的参天树,即为诗意无比的梧桐树。我才知道,无论是李清照的《声声慢》,还是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他们的意象所指其实都是与碧山禅寺朝夕相处的土著青桐,而非我以前在扬州师大和上海淮海路霞飞路、杭州南山路所见的舶来品——法国梧桐。
我惭愧不已。为自己的粗浅,更为自己枉读了那么多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