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青春履痕
■谢鲁渤
壬辰年夏末,庆伟得知我在雁荡山,连夜从瑞安赶来,说他的散文集《向南的温度》书稿已编妥。这件事庆伟一开始就和我聊起过,我没太上心。印象中庆伟一直都是在写小说的,和写小说的庆伟交往多年,极少接触他的散文,彼此也似乎从未谈论过散文。虽然一个作者在写小说的同时也写散文是常有的事,但以我对庆伟的了解,他写散文,不会是小说创作间隙的一种调节,他的散文也不会只是一些应景之作。庆伟对小说创作的痴迷和执著,我是感触良多的,他后来很少写小说,我没有问过是为什么,当我注意到庆伟这部散文集中反复使用的一个词组“向南的温度”时,内心所产生的感觉是,现在的庆伟已不同于以往,他用行走的方式,对自己近年来的读写生涯做了一次审视,而对这一过程的纪录,庆伟选择了散文。
依据我的记忆,庆伟的行走应该始于十二年前的那个秋天,他给我来过一个电话,说是已决定去西藏。这点在《别处的生活》一文中得到了验证。庆伟说他希望与“苍白和缺乏激情”决绝,“冲破一种困境,以新的方式给自己的生命创造另一个春天”。在随后的几年里,他行走的履痕除了西藏的拉萨、那曲等地之外,还留在了诸如云南大理、四川康定、亚丁这样一些诗画交融的地方,“多次一个人背着行囊去西部”,在中国版图上的“拉萨、稻城、喀什、白哈巴、扬州等等……用朱笔描摹上圆圈”。他是个有别于一般驴友的背包客,他在去往成都的火车上读德国作家伯尔的小说,在西藏流连于民居、服饰、神祇乃至餐具所营造的生活氛围,用中国古代文士的精神遗存和对传统文化的体悟描摹《水墨扬州》。几年的行走让庆伟获得了什么,他自己是清楚的,从《向南的温度》中许多篇章里,读者应该也不难感知。
我对散文的偏好,单篇在其质地和气韵,集子则以写作者的阅历、见识及与之相关的表述方式如何为取舍。庆伟的散文单篇可谓质地瓷实,气韵生动的似不难例举,除了上文提到的《水墨扬州》外,《拉萨谣》和《范蠡的春天》也都具有同样的品格。这些作品一点一滴得之所见,一字一句写得用心,所思所感的空间自由和纵深走向互为照应,读来顺畅、平实、不乏意味。若以散文集而论,这部《向南的温度》显然也是源自作者情感与阅历的个性化叙事,以及得之于阅读与鉴赏的艺术见地的表达。这本散文集如同一支温度表,它的每一篇、或者说每一类文字,都显示着他在不同时间空间里自我测试的结果,藉此来把握和不断调整被他自己称作“向南的温度”的信念。
庆伟的这部散文集呈扇面状态的编选,收拢后就是他散文写作的一条主干。他写亲情,写农事,落笔沉郁;写围炉守岁,看雪踏月,云淡风轻;但表象之下流淌的信息,与《飞云江上有鸟飞过》及《愤青不减当年》中的视野和胸襟堪为一致;至于那些远行之作,其文字指向之鲜明更是毋需赘言。当然,行走可以是有目的的,也可以是无目的的。庆伟的那些远行在我看来是无目的的,至少是没有具体目的的,但他的另外一些行走,譬如去乌镇、去龙泉、去平阳坑镇的东源乡,却是有着寻访一些蜡染、制瓷和木活字印刷等民间艺人的具体目的;行走同时还可以是纸面或影像的,就像庆伟收在书中的部分阅读札记和电影随笔,尽管对不同地域和文化的探询与认知深浅不一,但多少透着那条主干枝叶的韵致。
我在读庆伟这部散文书稿的同时,也读董桥的一部散文集《旧日红》,中华书局2012年10月的版本。两者没有丝毫的关联,按我的年龄和心境,应与董著中的世事沧桑更为契合,但庆伟书稿的“温度”却像是一旁的红泥小火炉,引领我一路向南,重温那些我也曾到过的地方,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庆伟为之留下的青春履痕,是他的“绿蚁新醅酒”,于我似也不失为一抹旧日红,且又更多了一份当代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