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1版:云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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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一炷忆师恩

    心香一炷忆师恩

    ■周圣浩

    “龚老师去世了。”同学打来电话。

    “啊?!”我的心猛一抽紧,脑子里叠印闪现着这么两幅画面:他穿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手持课本,在讲台上不停移步,白皙的长方脸上因绘声绘色讲解而表情万种,凸突的大眼睛顾盼生辉,神采飞扬——他身穿一袭紧身的雪白的确良长裤和针织棉纱运动衫,理个平头,矫健挺拔的身姿径直走向双杠,“噌”地上去,翻、蹬、甩、转…….右手一展,悠地下来。

    可是,他竟然去了,他已回归到那永恒的沉寂!

    这些日子,老师的身影时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中学时代的零星片断,细流成溪,水急浪飞冲击着我的心扉。

    我不会忘怀那荒芜的岁月。一群青春洋溢、意气风发的阳光少年,就像蓝天下的羊群,白云般地在斑斑驳驳的草地上浮动。我们敬祝领袖“万寿无疆”后上课,祝愿副帅“永远健康”时下课。政治课总讲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语文课老是毛主席著作和“梁效”社论。

    忽然一天清晨,龚老师下发了手刻蜡纸油印讲义,我的眼睛一亮:《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失街亭》……他给我们讲解林冲从逆来顺受到叛逆反抗的心路历程和性格形成;讲解鲁智深富于同情心和正义感的艺术形象塑造;讲解马谡尚空谈多自负的个性特征和诸葛亮大智大勇、临危不惧品格的描写手法。他文白对照,普通话和瑞安方言夹杂,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在“文革”语文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甘冒批斗风险,费心劳神播种着丰美的肥草。

    一个周末,我偶尔发现教学楼的西首教室封存着大量的书籍。是夜,就约了两个同学,掰开破门缝钻了进去,盗得几本书。按捺不住狂喜,我迫不及待连夜阅读。爱不释手的我,周一早晨又把这本中国古典名著评论集带到教室继续看。

    “看什么书?”校革委会老师从身后一把抢夺过去,翻看一下封面,“唔,李希凡,这人有问题,哪来的?”

    “那边。”我老实地手指图书封存处。

    “这书不能看。”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拿着书,反背起手,踱着方步,走了。

    无书可看了,我又把自己那本看了不知N遍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拿出来。这书前面已撕损了十来页,我把书放进K字桌格斗中,对准一指宽的破缝隙,隔着桌面板在下面推着看。我津津有味看保尔·柯察金跟林务官女儿冬妮娅相遇的场景,仿佛心临其境……

    “课后到我那去一趟。”

    “啊?”一抬头看见龚老师魁梧的身躯就矗立在身旁,我吓出一身冷汗;看到他那含着笑意的大眼睛在扑闪着,我拭去额角上沁出的细珠儿,却又茫然了。

    我忐忑不安地来到他的宿舍。他递给我一卷用报纸包好的物件,打开一看,“《牛虻》?”

    “与《钢铁》相类似的,——别让人看见。”他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两晃,悄声说。

    “乌啦!”这欣喜、激动哇,真的无以言状,赶紧把书往怀里一揣,小胳膊一夹。

    心里惦记着好书,我舍不得入睡。学生宿舍是晚九点须得熄灯,更有班干部轮流执勤督查,我就趴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后来索性起来,溜到校门外路灯下去看。

    不久,龚老师给我开了“小灶”,“这是开关,走时掩上门就是。”他把大手轻轻搭在我的头上,慢慢抚平凌乱的头发,“不要太迟啊!”他叮咛。从此,每当熄灯钟一敲,我就遁到他的小厨房间去。那是六平米的小屋,小门儿一关,明亮的电灯一开,嘿,老师的私地盘,我的“法租界”。

    在课余时间,我写了不少体裁不同的东西,到后来竟然放肆起来,胆大妄为地把同学的一些见闻感受作为创作素材,写了篇描写校园爱情的中篇小说,并取了个艳名,叫做“春燕競追”。爱情是那年代绝对的禁区,为避文字狱,我添上了主人公在阶级斗争说教中醒悟的蛇足。

    这手抄本当天先在班内传阅,次日就流向外班,后竟流传到校外。同学说,好看极了,韵味无穷啊。社会上有人说,只是结尾不合情理,这怎么扯上阶级斗争呢?听到议论,我又惊喜又后怕,急着要追回手抄本。

    果不其然,校革委会老师把我叫去了。

    “听说你写了部小说?”

    “嗯”。我完全是小学生做错事的熊样,一副诚惶诚恐。

    “什么内容?”

    “这,记不清了。”

    “什么题目?”他紧追一句,眼睛迸射出一束寒光,直透心窝。

    “叫,春燕競、競追。”我只觉无处躲闪。

    “好哇,一听这名,就知道是毒草……”

    两天后,校里召开团员大会。“……帝国主义和平演变阴谋就寄托在青年第三代身上,我校有个别共青团员居然不仅看毒草,还写毒草。”他干咳一声,狠狠地瞪了我这边一眼。

    “嗡”的一声,“出事了!”我脑子一片空白,再也没听清下面的训话了。

    那天下午,我从龚老师房门经过,恰巧听见几个同学因不满小说某些情节唧唧喳喳提意见。“咦——”是龚老师拖长的语调,“文学创作允许虚构嘛,干吗与小说人物对号入座呢?”看见我进屋,大家顿时都不吭声了。我抬眼望着龚老师,看到他那白皙的脸上一如平常地含着笑意,我发觉他瞧我时,那凸突的眼神还多了些许柔光,从这眼光里,我确切读出了“赞许”。

    那是个春末夏初的夜晚,要不了两个月我们就要毕业了。龚老师和我就坐在校园内一大一小的石头上,清幽淡雅的月光照在池水上,池边倒映着我俩紧挨着的身影。

    “你是我教过的最优秀学生”,他停顿了一下,“不知你志在高山、还是志在流水?”

    夜色中,我分明觉察到他在看着我,深情地、殷切地。

    “……”凝望着池水,我没有作答,只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后来,我当兵去了东北,他不久也调离瑞安,从此人隔千里,天各一方。七七年恢复高考我踏上大学路,也得知他从中学老师成了扬州大学商学院副教授,期间我们通了两三封信。

    最后一次见面是2011年夏末秋初,我们特意把同学会放在扬州去开,龚老师为赴会提前出了院。乍见他时,垂垂老矣:他身穿宽松的浅灰色衣裤,背也驼了。年轻时白皙的脸已变得灰黄;头发稀疏全都白了。他那凸突的大眼睛一如当年依旧流露着善意、热情、殷切的柔光,只是已带了些昏浊。他时不时侧耳拢手倾听我们的说话,永远在关注着他的学生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儿。

    而今,他带着殷殷的关切去了,魂归永寂!一想到这,那无限的伤感便会泛上心头。我一边写这纪念文字,一边想起他昔日爱生怜才的种种好处,点点滴滴至动情处,不禁眼窝一阵阵潮热,潸然泪下。

    我依稀记得有首歌,歌名叫《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歌词说老师不计功利,甘为人梯,总想把自己的学生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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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到中秋分外明
心香一炷忆师恩
瑞安日报 云江潮 00011 心香一炷忆师恩 2014-9-9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