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朋友子方与他的小说

    ■金庆伟

    根据我的了解，子方的小说创作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大学时期的作品，很多作品我是他的第一读者，比如《忆杨柳》、《闪电的快意》。这时候的子方完全沉浸在拉美文学、欧洲文学和后现代主义的“场”里。你很难想象，他那貌似有些木讷的脑袋，竟有如此张狂的想象力。当时子方用钢笔写字，他用最难看的钢笔字在16开的硬面抄笔记本上写非常漂亮的小说。他喜欢多重叙述节奏，喜欢几条线索同时推进，喜欢将小说的叙述意图隐藏在语言表象的背后，故意将小说的结构布置得像个迷宫。

    人，都是多面性的，子方也是如此。现实生活中的子方厚道、不善言语，对朋友特别真诚，万分地孝敬父母。但小说世界里的子方却是老师十分头疼的调皮生，总是不断地设置阅读的障碍、总是故意把阅读者引向未知的道路。虽然事隔二十年，子方的这些小说依然是我的最爱。我、子方、远航、子瑜，那时侯经常聚在一起，谈小说、谈电影，话题总是绕不开博尔赫斯、罗伯特格里耶、卡夫卡、厄普代克、布尔加科夫。子方的研究生专业选的就是外国文学，他一发言，我们就像坐在中文系德高望重的教授面前，无比虔诚地向他行注目礼。

    93年我们去文成天顶湖游了一次泳，在楼顶看了一场日出后，我开始了所谓的后现代主义文学和欧洲文学的阅读征程。《百年孤独》、《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大师和玛格丽特》、《城堡》、《兔子跑吧》、《跳房子》等等这些作品当年阅读的情形，现在闭上眼就能浮现出来。后来，我给报纸和杂志写电影专栏，挑选的影片几乎都是实验性比较强、很艺术化的外国片子，这原因，不得不承认，和子方有关。

    子方大学毕业后，我们在一起度过了非常难忘的时光，我在湖岭教书，他赋闲在家，专心写小说。小说是体力活，子方是个很好的农夫，有时可以连续耕作半个月也不喊累，一口气拉出一个10万字的小长篇来。他的生活极其简单，对物质要求更低，但阅读小说的要求很高。我记得子方对我说过一句话，世界文学经典那么多，我们的生命如此短暂，一辈子能够读几部作品啊。所以子方很少读期刊，因为很多期刊的文学作品已在他视线之下。和子方一起，我读了很多书，小说技艺也提高不少。这个时候子方写出了对于他极具象征意义的《克隆时代》和《我的隐秘身世》。写作《克隆时代》之前，子方翻阅了大量的关于克隆技术资料和新闻报道，同时小说也充分采用多元的叙事结构，虚实相容，借助虚设的克隆人想象，置放在凄美的爱情故事里，既有时代意义的传奇，又有动人的爱情，很有看头。

    《我的隐秘身世》是一部实验性很强的长篇小说，子方几乎把博尔赫斯、罗伯特格里耶、卡夫卡、厄普代克、布尔加科夫等等十八般武艺全部放进去了。这部小说如果拿过来和姜文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比较，是很有意味的，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都是满满的才华，就像一池盛开的莲花，让我们美丽得绚目。但遗憾的是可读性弱了些。

    子方在过去了极具青春激情的美好创作期后，几乎封笔了十年。这十年，对于每个男人来说，是黄金十年，也是生活、情感最不稳定的十年。最近我读到的《玩笑》、《枕边人》、《手的故事》是风格迥异的小说，这几篇小说有浓郁的现实色彩，更有比较清醒的价值趋向和思辨性。这些小说既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更有存在的荒诞和清醒的批判以及意识的觉醒。套用当时对余华《许三观卖血记》的评论，就是语言越来越朴实，思想越来越先锋。《手的故事》你开始读，似乎是在读《故事会》，但读着读着，意味就渐渐呈现，好像我们在剥笋，外面毛嘟嘟的，剥去之后，却是这样的鲜嫩。子方故意给自己的小说寻找一件布衣。我们在他的小说里，读到了现实的辛辣，背叛的无奈，崇高的消解，人性的善良。我特别喜欢《枕边人》，读到了爱情消解后一个男人的突围和自救。

    这个时候的子方，已经真正将自己的小说置放在现实土地上了。我在子方的小说里，已慢慢读到了余华小说的气象。四十岁的子方已真正褪去了青春的绚丽色彩，显得从容、内敛，但先锋依然，后现代依然，只不过这时候的子方锋芒已不再毕露，而如经历了夏雨和秋霜的合欢树，静静地开放，有芬芳，却淡淡的。文学在一定时候终将会有他特定意义。我希望子方在不惑之年后，能画出一朵朵彩云，从我们头顶上空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