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知道

    ■管舒宁

    20多年前，瑞中校园里曾经飘过一团哀恸的云。起初，那云洁白轻盈，只有温柔细致的眼神，才会发现其上略微蒙着一层轻霾；不多久，它飘远了；当你再次瞥见时，它已被黑暗裹挟，未及你伤感，那一瞥已成永别。

    那年我们15岁，他29岁。

    他身材修长，面孔俊秀，因为消瘦，颧骨显得凸出。他常穿一件当年流行的镶拼式短款夹克，发型不短，很熨帖，在朴素的教师队伍里，算是注重仪表的。除上唇留着一点我不喜欢的短髭，这位帅老师简直就是我们高一（1）班的福利啊。他讲课从容不迫，嘴角似笑非笑，视线总是掠过我们，望向教室后方。有次课间下发测验卷，他并不叫同学发，而像上课一样笔直地站在讲台前，一张一张地翻，翻到名字和脸对得上的，他就似笑非笑看你一眼，叫你上去取。我们刚进入高中不久，师生相互多还是生脸，所以被叫到的同学暗暗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好感觉。那天，闷声不响、相貌平平，关键是数学不够好的我居然也被他对上号。这下，我那很有个性的同桌女孩就按捺不住了，直接跑上前去讨卷子，由此抄近道混个脸熟。

    另一个场景是在校园里，有几个低年级学生围着他在说什么事，他依旧习惯地遥望前方，嘴角似笑非笑。不知小同学说到什么，他突然伸出双臂，像母鸡展翅般，轻轻搂住那群学生中的几个，带着他们迈上几级台阶。此情此景，让我变成克雷洛夫笔下的那只酸狐狸。我暗自鄙夷这举动太“奶油”，一边愤愤然居然还有学生比我们同他更亲近。

    15岁，到底还是年幼，不擅察言观色，我们不知年轻的他已为人父，在为人师表所需的成熟、稳重之下，不经意地会对学生流露出父爱般温情；除了他因消瘦而凸起的颧骨略显突兀，我们并不曾注意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倦怠与乏力，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又在强忍什么，更不知那修长身躯实则已怎样的弱不禁风。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只有一个学期。

    那年寒假，我因一落千丈的成绩，成日价为几何代数绞尽脑汁。好在我认清形势，使出从未有过的韧劲，赶在开学前，“攻克”了一本薄薄的数学寒假作业，并从此天眼开启，一通百通。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数学老师此时正躺在千里之外的病床上。

    开学了，他没有出现。代课老师轮番上阵。老师们口风很紧，我们只是听说，他在上海治病，是肝病。一个好朋友私底下对我讲，她学医的哥哥说了，老师这种情况是不要紧的。又过了些日子，在一次班会上，班主任缪向往低沉地告诉我们：王老师病故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班级里并没有反应，或者说来不及做出反应，更确切地说，是我们这帮孩子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于是班主任着急地用方言补充一句：就是死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清楚地记得这句比噩耗更让人心惊胆寒、无地自容的补充。

    春日里的一个午后，我们人手一朵白色纸花，在老师带领下，浩浩荡荡走出校门。我已忘了送葬路线，只记得队伍很长。我们最后来到一个会议室。致悼词的是他妹妹，头戴白色发箍，一样的清秀，说到一半，痛哭失声。我们还看见一个稚童的身影，三四岁模样……

    就像一出戏，未及你进入角色，倏地就结束了。甚至来不及悲伤。20多年过去了，瑞中一如既往风起云涌人才辈出。如今，怀念，回想，一切都是淡淡的，我甚至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但记忆大海里永远为他留了一小角，在焦虑、奔波、忧郁、倦怠的间隙，偶尔会轻轻地想起那张年轻的面孔。

    如果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