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饭事
■林祝兴
上回写了篇“柴”(已于12月8日11版刊登),这回写与米有关的事。古人说“民以食为天”,说明吃饭问题是何等重要!我的家乡在飞云江下游平原,土地肥沃,堪称鱼米之乡。但是,在三四十年前,即我的青少年期,这“天”大的饭事留给我的记忆并不美好。一年中吃米饭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约有四分之三的日子吃的是番薯丝饭。
晒番薯丝吃番薯饭
那时候,村北的涂田通常种番薯。入冬后番薯成熟,田里挖掘的番薯挑回家,新鲜番薯饭便成为主食。新鲜番薯饭是番薯掺入少量大米煮熟,头几天挺好吃,但很快就会吃腻,加上菜肴是咸菜、鱼生等咸货,饭后容易反酸。
吃新鲜番薯饭的时间不到一个月。在此期间,全家忙于晒番薯丝。番薯经清洗,刨成丝,晾晒于竹编的“番薯簝”上。若天气晴好,尤其是遇到燥风(冷空气)天,番薯丝干燥较快,晒番薯丝的时间也会缩短,且晒干的番薯丝质量也较好。
番薯丝晒完,全村绝大部分人家就开始了漫长的吃番薯丝饭的日子。番薯丝饭就是将晒干的番薯丝掺入少量大米煮熟,盛饭前用饭桨搅匀成软膏状。番薯丝饭味道不如新鲜番薯饭,更不如米饭,且食后肠道易产生气体。记得读初中时,课堂上常常是屁声不断,有的同学则是故意用力,放大声响。
现在看来,番薯是个好东西,富含淀粉、糖类、蛋白质、维生素、纤维素,以及各种氨基酸,是挺好的营养食品。食用番薯还能预防肠道疾病。但是,那时候长时间以番薯丝饭为主食,实在是件令人颇感苦闷的事情。
番薯种来兑米吃
尽管觉得苦闷,但是能吃上番薯丝也非易事,每年还得去山区借,这就是那个年代常见的“借番薯丝”现象。
腊月前,山区农户的番薯丝晒干归仓后,平原地方的农户就数户组合去山区借番薯丝。通常由熟人居中担保,达成协议,待来年稻谷收成后,以稻谷或大米归还。一般标准是:每借100斤番薯丝,以100斤稻谷或70斤大米归还。
这是一种互利关系。那时候我市山区开垦的山田多,适合种番薯。山区农户的番薯丝自家吃不完,就用来换大米吃。平原地方人多地少,种的稻米不够吃,通过向山区借番薯丝,可以缓解粮食不足问题。因为100斤番薯丝的“果腹”作用接近于100斤大米,100斤稻谷大约能碾出70斤大米,所以,借来100斤番薯丝归还100斤稻谷或70斤大米,也算赚了近30斤粮食。
至于味道孰好孰差,那就不能计较了,“果腹”是最重要的。我家连续多年都是向原湖岭区潮基公社下店大队的农户去借;还因此与一户张姓人家结成友好关系,两家像亲戚一样常来常往。
参加工作后,我曾特意了解过其他平原乡村是否有类似的“借番薯丝”现象,结果发现,同样的现象在我市东部平原普遍存在,甚至在温州地区其他县也存在。永嘉县山区有一首古老民歌可以为证:“种田会种种山田,风打臀下阴私凉。番薯种来兑米吃,一辈子不用纳田粮。”其中的“番薯种来兑米吃”一句,指的就是“借番薯丝”现象。
吃番薯丝饭持续到次年初夏,至小麦收割时节,此时,主食会变更为麦糊儿。麦糊儿的做法是:麦子在自家石磨上靠人力磨成粉,麸皮和面粉混合在一起,不分筛;铁锅里的水烧开以后,一边下粉一边搅动,煮熟为止。在我的记忆中,麦糊儿一点儿也不好吃,味同嚼蜡。以麦糊儿为主食的时间也不到一个月,然后又恢复为番薯丝饭。
一年仅两个月吃米饭
终于熬到夏末,夏收夏种时节到了!早稻收割以后,碾出新米,全家这才吃起了米饭。对我而言,这就是珍馐美馔啊!头几顿饭,“夹淡吃”可以吃上两大碗。除了过年,这是最幸福的日子了。只是好景不长,生产队分来的稻谷大部分用于还“番薯丝债”,还得留足煮番薯丝饭掺米所需。不到一个月,吃米饭的美好日子就结束了。当然,晚稻收割后,还有近一个月的吃米饭时间,加起来,一年中吃米饭的时间也就两个月吧。
据说,村里只有一户人家是长年吃米饭的,男主人在飞云一家国有企业上班,拿工资的。我也知道,城里人有政府发给的粮票,在各类单位上班,每月拿工资,也是常年吃米饭的。我那时太羡慕城里人和在工厂上班的人了!那年我考上杭州的学校,接到入学通知书时,祖父对我的两位弟弟说:你哥以后可以长年吃白米饭了。可见,那时候在大人心目中,能长年吃上米饭,同样算是“幸福”的代名词。
我已记不起具体是从哪一年开始,老家的主食不再是番薯丝饭。大体印象是,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吃米饭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增多。进入90年代,番薯丝饭就基本上淡出老家的饭桌。偶尔吃蒸熟的番薯,那也是图个新鲜和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