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纷飞满野诗

    ■宋维远

    农历节气中，谷雨前脚走，立夏后脚便跟过来了。

    与“雨生百谷”相伴的“雨生百花”，将被“绿阴冉冉遍天涯”所替代。

    只有白色花家族，仍旧担负着为晚春、初夏飘香的使命。将要销声的黄莺也用最后的尾声呼唤人们，赶快去欣赏“似花还似非花”的柳花柳絮。

    谢道韫“柳絮因风起”

    说到柳絮，人们定会想起独具慧眼的才女谢道韫。谢道韫是温州人的老朋友、山水诗人谢灵运的姑婆，又是另一位老朋友、著名书圣王羲之的儿媳。

    《晋书·王凝之妻谢道韫传》载：“谢安尝内集，俄而雪骤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谢朗用“撒盐空中”比喻纷纷大雪，只是形似，而喻体与本体太相近了，反而显得平浅、呆板而俗气。

    而谢道韫以“柳絮因风”来比喻大雪，十分神似，反把相距甚远的喻体与本体的神态，贴得紧密，体现了神韵的审美观，真是匠心别具，因而赢得“柳絮才”的雅号。

    唐朝韩愈的《晚春》诗中有：“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这是在谢道韫“柳絮因风起”的基础上，将之加以人格化，给柳絮下了个“无才思”的评语，如果谢道韫听到，或许还会加以反驳呢！

    章楶《水龙吟》

    到了北宋，与苏东坡同朝为官的章楶（字质夫）为杨花填了一首《水龙吟》，成了脍灸人口的名作，一时间在朝野词人间热传。词中也赞同韩愈的“杨花无才思”的说法。词中写柳絮：“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这让柳絮成了淘气鬼。

    章词《水龙吟》又写：“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黏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词人先写柳絮这个淘气鬼闯进深院，被珠帘撞得垂垂下坠，又被风扶起，飘进玉人房里，把她的春衣沾满了“雪花”，既而又钻进玉人兰帐里，滚成无数香球（香气应来自玉人），才滚圆时，却又粉碎（也像玉人的梦）。并且，哄引蜂儿来黏轻粉，骗鱼儿吞池水。不但没逗玉人发笑，反引起玉人追思在章台路上游荡、不思归家的郎君，还惹出玉人盈盈的相思泪珠。把柳絮写成淘气而又善解人意的多情少女。

    诗有和诗，词也有和词。和诗较普遍，但和词难做，较为罕见。章楶这首《水龙吟》名满开封，写此词的和词就更不容易了。但苏东坡偏爱挑战这个难题，他写了《水龙吟·次章质夫杨花词》，竟超过了原词，又为苏轼再添一段佳话。

    苏东坡“似花还似非花”

    苏东坡《水龙吟·次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苏词开头以“似花还似非花”的争论引出，暗示杨花是花也是人啊！继写柳絮因无人怜惜而寂寞地傍坠路边。笔锋一转，借反驳章词的“无才思”，说她“无情有思”。虽貌似无情，实是有思（读作去声，心情也），而且饱含真切、深沉的心绪。既照应章词开头“燕忙莺懒芳残”句和逗引兰帐玉人对“望章台路沓，金鞍游荡”者的追寻旅思，又套用唐人金昌绪（一作盖嘉运）《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的诗意。把柳絮写成“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而不是惹逗兰帐玉人的淘气鬼。正是柳絮自己“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使她“不得到辽西”。

    接着苏东坡又写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后”满天飞絮竟变成“一池萍碎”（作者注：杨花落水为浮萍，验之信然）后，发出“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的慨叹。词末句进而点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把杨花扩大到普天下的“离人泪”。

    宋元之际的词人张炎在《词源》中评论说：“东坡次章质夫杨花水龙吟韵，机锋相摩。起句便让东坡出一头地。后片愈出愈奇，真是压倒今古。盖其以随风零落之杨花比拟抛家傍路烟花女性，而深致同情。神光离合，缠绵悱恻，故能感人如此。”笔者认为，苏词中的杨花似不限于仅仅指“烟花女性”吧！

    柳絮纷飞满野诗。以上所引的诗词，是可把读者的视野引向柳絮以外更广阔的境界，也把我们引向柳絮本身更为深邃的内涵意象。他们使柳絮与雪花作伴，赋于柳絮以诗人的性格、命运和感情。或是憨痴少女，或是被世间遗忘的路人，他们有思、有情、有怨、有泪、更有憧憬，决不是“无情物”。想到此，你还会认为林黛玉葬花真是太痴了吗？

    立夏即届，正是柳条儿“在烟里丝丝弄碧”，如果你带本喜爱的书册、吟卷，徜徉于柳堤杨阴之中，对着漫舞的飞絮低吟“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时，或许会感到与谢道韫、韩愈、苏东坡零距离对话的情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