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口气

    ■遥 远

    对于离世多年的母亲，我一直深深怀念。

    母亲是一个要强、硬气的女人，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个“女汉子”。

    “要争气，绝不能叫别人看不起！”这是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母亲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落泪，不愿在别人面前显露哪怕一点点懦弱的样子。她要靠自己双手，改变命运，绝不需要他人同情。

    记得我小学三年级时，村里塘路边父母盖了一间二层小瓦房，供大姐、二姐开裁缝店。与瓦房同排的还有九间邻居的矮屋。一年后，邻居们决定拆掉矮屋建造四层楼房，而父母不愿意，一是因为地方偏僻，在此处盖楼毫无升值空间，简直是跟钱过不去；二是当时家里经济比较拮据，拆建意味着要花很多钱，难以承担。

    然而独木难撑，我们一家人几乎陷入以一敌九的困境。

    有个邻居，作为代表，跑到我们家谈判，很轻蔑地甩出一叠钱：“你们家不同意是吗？那么，这些钱够不够买你家的房子？”这叠钱约摸有两三万元，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的意思是不管我们愿不愿意，用这笔钱一次性买断我家的房子。

    “谁稀罕你的臭钱，不盖就是不盖！”母亲被惹怒了，将这叠钱用力甩回给他，钱在空中散开，撒得满地都是。那人怔住了，料不到母亲有这样的反应，俯首捡起钱，慌不择路往外跑。

    母亲追了出来，朝他离去方向狠狠骂了一顿。那人原以为用钱可轻易摆平的，没想到母亲态度这么坚决。对人的尊重，是用钱办不到的。

    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房屋拆建陷入僵局。实际上，母亲就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我们家也开了一个家庭会议，父亲说：就算与那些不友好的邻居住一块，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放弃这块地！母亲则提出，放弃可以，但一定要在村里最好位置买块地，盖起一间更好的四层楼让他们瞧瞧。我了解母亲个性，一旦决定的事，她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办到！

    说办就办！新地皮就在菜市场塘路边，此处商贾云集，人气较旺，相当于当时本地的“虹桥路”。

    为了盖好这幢楼，全家大小齐上马，夜以继日织带子（当时以织带为生），勒紧裤带过日子，伙食标准降低好几个档次，咸菜、鱼生、豆腐干……每天吃来吃去都是这几样。

    “妈，我吃腻了。”“孩子，再熬熬吧，苦日子总会到头的。”那段时期，算是我一生中伙食最差的时刻。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以致面有菜色，母亲添了一两条鱼改善下伙食，总是待我吃完后，她才收拾“残局”。

    耗尽所有积蓄，新房子终于落成。之后便是装修工程。但是当漆完楼梯和第二层房间后，却再也无力继续装修，留下一个半拉子工程。

    “面子真有那么重要吗？能当饭吃吗？”我一直很不解。

    “不是面子问题，人很多时候不就是为了活一口气吗？没有这口气，人怎么可以过得下去？”母亲却这么说。

    母亲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却一旦认定目标，不管有多大的苦都会自己熬下去。纵观母亲一生，似乎都与房子有关，都是与房子战斗，为此也付出所有。比如，婚后盖了两间房子，但为让三姐出国又卖掉了，在村里盖小瓦房又卖掉，在塘路边盖起四层楼，为了我的婚事又毅然在安阳地段买房子……每一次盖房都像蜕一次皮。为了这个家，她操尽了心，油尽灯枯，没有享到哪怕一丝一毫福气却撒手人寰。2006年春节过后不久，她说自己胃疼，检查结果让全家人傻了眼：肝部癌症晚期，且已转移，之后的4个月内更是迅速转移，化疗无济其事，最终医生摇摇头说：你妈还是回家吧！

    或许，母亲是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她在那边肯定想我，就像我在这个世界上想念她一样。我所做的一切，她都在默默地关注着。我成功了，她会高兴；我遇到挫折，她也会跟我一样难过。

    人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不仅要为自己，也要为天堂里的母亲而活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