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一怪才 诗情满瑞安
记我的舅舅洪彦超
■葛亦虹
远看蝴蝶飞飞,
近看马失前蹄,
坐下并排相似,
站着地有高低。
这是我舅舅洪彦超写的一首诗,确切说是一首嘲讽瘸腿人的诗,如果抛却他对残疾人士的不尊重之外,就诗本身而言,确实形象生动,出神入化。他把瘸腿走路形容为蝴蝶飞、马失蹄,地有高低,贴切有趣,显现出他的诗才超众,才情漫溢之况。
1914年,我舅舅洪彦超出生在瑞安南门柏树巷花信楼一个书香门第之家,他的祖父洪柄文是瑞安洪家一脉(洪家是清晚期瑞安名门望族之一,与孙家、黄家、项家并称为瑞安的“四大家族”),洪柄文是近代戏曲家、南社社员,博学多才,善赋诗词。作为长孙,洪彦超出生后深得祖父的欢喜,在祖父诗文儒学熏陶之下,他自幼对得上好对子,写得一手好诗句。
他小小的年纪,出口成章,祖父对他更加垂爱,他的诗作也日趋成熟,诗风自然清新,笔调幽默诙谐,深受瑞安人喜爱。
后来他的祖父去世,家中的担子落在他的父亲身上,而他父亲虽然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归来,却没有一官半职,家中靠典当财物过日子,家道渐渐中落,彦超的才情也得不到提点,他的诗作渐渐走向偏激甚至有些戏谑成分。开篇这首诗,就有这戏谑的味道。
他26岁时在柏树巷家中创办学社,招徒授课,贴出的招生广告幽默而风趣,以瑞安话读来押韵而朗朗上口。
彦超先生,英年积学。
在家补习,国文数学。
补习成功,包考中学。
每科学费,一元五角。
快来报名,机会莫错。
像这样诙谐机智的打油诗在当时瑞安人中口口相传,妇孺皆知。
洪彦超个性桀骜不驯,又有些玩世不恭,喜欢臧否时弊,他在上世纪40年代,对时任瑞安的国民党县长腐败深为不满,于是写了一对联:
天高三尺
宰瑞第一
横批:德仪在仰
这对联的意思是,这个县长在瑞安搜刮民脂民膏登峰造极,地都陷进去三尺,所以“天高三尺”;这样的搜刮在瑞安的历史上绝无仅有,所以“宰瑞第一”;横批“德仪在仰”,是瑞安人骂人话的谐音。
因为此联,时人谓之“怪人”,也因为此联,他曾被县长拘捕下狱,后经中人作保,才走出樊笼。
他很快就辍业了,而家中生活贫困拮据,只靠父亲给人看风水、母亲给人补习英语赚点生活费用。他苦闷至极,空有才华不得志,经常借酒浇愁,可是家贫,无以索得。
他闻听南堤街项慎初先生家酿糯米酒,乃写索酒诗一首,从其门缝中投入。诗云:
久渴频思饮,
春寒怕典衣。
闻君家酿好,
恳赐羽觞飞。
项慎初先生读诗后感慨良久:一名门子弟,满腹诗书,竟然如此寒窘,项先生心有戚戚然,乃招之同饮。
洪彦超之父洪尧庚(我的外祖父)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赋闲在家,曾替人勘察风水、选择坟地,收取费用,洪彦超做诗嘲笑他的父亲曰:
日本归来万事休,
眼看地理与山丘。
可怜凄风冷雨夜,
桥头赊得一角油。
这首诗以凝练的语言归纳了我外祖父日本留学归来一事无成,只落得给人家看风水谋生,生活拮据到了断粮少炊之状况。“可怜凄风冷雨夜”一句非常贴切地形容了穷苦人家的愁苦境地,让人心酸不已。
洪彦超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创作了较多的诗,并有诗集《金刚不坏楼诗草》,这些诗作或生动活泼,或意境深幽,或哲理悠远。作有《呈公铎诗翁敬求斧政》一诗,诗云:
沧海归来白发催,
小园花木意低徊,
万间广厦容寒士,
一代公门育俊才。
洒落自成诗界佛,
独醒长伴掌中杯。
乾坤俯仰今何世,
拍遍栏干叹劫灰。
这首诗愤懑悲叹,感情强烈,尤其是结尾“拍遍栏杆叹劫灰”,生不逢时、才不得遇、情何以堪复杂的情绪纠结于胸,一时间迸发出来,真教人拍遍栏杆心生嗟叹啊!
站在在我面前的是这样的一位舅舅:一介书生,才情过人,怀才不遇,内心纠结,愤世嫉俗,最终被时代的洪流所淹没。
由于历史的原因,他的很多诗作散落在民间,得不到收集,这也是我们作为后辈的万分遗憾。
我与舅舅未曾谋面,我出生时,舅舅早已作古,但我在瑞安中学教书时,常有同事提及舅舅怪才趣事,大多人只记得他的“怪”,而忽略了他的“才情”,今天我特意挑选舅舅的诗文旧稿并逸闻轶事,以图他的概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