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06版:父亲节特刊
上一版3  4下一版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父亲和他的盟友

    父亲和他的盟友

    ■蔡桂顺

    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是我的农民老父亲。

    他种的水稻和蔬果亩产量是他的农民兄弟里最高的,说起锄草、洒药、施肥等如数家珍,一脸自豪;他没读过书,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可在我小时候跟着他去划船卖西瓜时算术比读书的我不知快多少倍;他“手作”很巧:捉蝤蠓、捕鱼虾、钓黄鳝,样样在行;他会做风筝、会用草叶编蚱蜢、会用槐豆梗做笛子,让童年的我们快乐无比;他有经济头脑,卖虾几鱼生、卖槐豆芽、收购鸭毛、酿酒出售……

    而他的人生最大手笔是:作为农民,却很重视教育,在那个流行读书无用论的年代,他力排众议,耗费家里不多的财产,让我家七个姐妹兄弟都读上书,其中有村里的第三个大学生;中年时身体多病,却殚精竭虑,在上世纪90年代为我兄弟二人盖起两间三层楼……他真的很伟大。

    其实父亲没有传奇,一生精彩都在土地里。因为这一切,都离不开他的盟友:田园。

    那时候,我家有三亩半水田、两亩涂园,父亲一年四季奔波在水田与旱地的乡间小路上,每天早上挑着箩筐,筐里装着饭桶、蓑衣、立着锄头出门,日落或星夜或漆黑深夜出现在翘首以待的家人面前。别的许多农民是春耕秋收,年种早晚两季稻,中间再穿插种些经济作物补贴家用。而他则是一年四季从无间断耕耘,连冬天也没有歇着,种了许多菜,主要是盘菜。在别的农民窝在被窝或墙根下晒太阳以躲避凛冽的寒风时,我父亲在举目一片荒凉的旷野里孤独而倔强地挥舞着他的锄头,偶尔喃喃自语。累了便坐在田埂上,扯一根枯黄的草茎,放在拇指食指之间来回搓捻,或者把草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这种时候,他的眼神总是悠闲、温暖而安详的。他心满意足无比惬意地看着眼前灰色的土地和碧绿的蔬菜们,如同眼前就是他心爱的子民一样。

    这里是父亲的王国,父亲就是国王。

    父亲是个粗人,有时脾气大,小时候,责骂贪玩、懒惰、不懂事的我们是常事,少有特别柔情的一面。可是对于土地,他却极有温情。

    父亲在田里干活时,总会一丝不苟剔除土地里的碎瓦片、砖头、废塑料,生怕这些东西伤害他的土地朋友,怕它们挡住庄稼们四处游走的根,怕在地里漫游的小动物们闪了腰,当然,他更怕这些硬骨头撞坏耕耘的铁犁铧。

    然而,每逢春夏插秧时节却成了我最痛苦的时光。因为父亲总是无比认真地锄地,有时候我被拉去帮忙,一天下来我稚嫩的双手往往会磨出10个血泡。这还不算,锄完后,再用100多斤重的犁耙把水田里凹凸不平的泥块拉平。可是父亲又舍不得花10元钱雇一头牛,让我和他一起拉着这无比沉重的耙。我读初二那年夏天,当我在田里像老牛一样拉着这远超我负荷的犁耙时,不堪忍受的我指着苍天曾恶狠狠地发过毒誓:将来再不当农民!后来我就考上瑞中。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父亲对土地的柔情促成我的人生转折。

    人累了要补充营养,土地累了也要滋补,父亲深知这一点。当时农村家家都养猪养牛,所以猪粪牛粪加上人们倾倒在茅坑里的秽物便是极好的自然肥料。为了自己的土地朋友有足够力量,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就把猪栏里臭气冲天的猪粪给清理出来,然后把茅坑里臭气更加刺鼻的粪水舀出来倒入田里。这个时候,如果在现场帮忙的我们或者路过的人掩鼻或发几句牢骚:“恁(这么)臭啊!”父亲便会高声怒骂。

    其实那时候我们最痛苦的事情是“扔粪”,就是用手去抓取父亲积累在田头的粪堆里的人粪猪牛粪,均匀地抛洒在田地各个角落,这种无需出大力气的小事情通常会落在家里的男孩子身上。如果是风干已久的肥料还好说,如果是前几天刚刚出栏的新鲜肥料,这就极为可怕,一天“扔粪”下来,手上的臭味就是洗掉一块肥皂都没用。所以,我们通常会罢工,于是父亲一边怒骂,一边夺过粪筐,亲自抛洒滋养他的土地。

    就这样,父亲每天在他的盟友土地里做着已做了差不多一个世纪的动作,并乐此不疲。而他的盟友也够义气,提供给了他的朋友养活一家9口人的生活资料。

    现在,父亲老了,种点东西是他的兴趣爱好,跟赚钱无关。这是他一生劳作的惯性,他说自己如果每天不去田里走一走,哪怕看一眼,心里就堵得慌。我的朋友蔡兰春有一天告诉我:“你家老牌头跟我说,兰春啊,我每天去田里看看白菜苗儿天天长大,就像看到我家阿顺小时候一天天长大一样的……”

    前些天,我去看望他,这个88岁的老头居然又冒着烈日去田里种番薯去了,而且还和他二哥,我90岁的二伯一起去的,他们在田里,一个剪番薯苗,一个种番薯苗。干累了就坐在田埂上聊天,颇有“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味道。对农民而言,这是他们的活着的最好呈现方式。

    可是现如今,这里已被钢筋水泥包围了,柏油路一公里一公里铺过来,高压线一千米一千米架过来,高楼一大片一大片站起来。父亲只能在高楼空隙里,在被指定要建返回地的荒地上,搭起丝瓜架、扁豆架、蒲瓜架。他们跟时间赛跑,他们要赶在挖掘机、水泥搅拌车、打桩机进场前抢种庄稼——这个他们共生了一辈子的盟友。

    无奈而惆怅的农人们!这一切让我想起小时候夏天下雷阵雨时抢收晒在道坦里稻谷时的忧伤。可是,田园没有脚啊,它跑不过城市化进程的脚步……

    于是,田园就只能沉默只能惆怅,于是我的父亲只能惆怅只能无奈地抡起他的高高的锄头,一个人在即将消失的菜地上独舞……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第00001版:要闻
   第00002版:最新闻
   第00003版:聚焦点
   第00004版:聚焦点
   第00005版:父亲节特刊
   第00006版:父亲节特刊
   第00007版:今日塘下
   第00008版:今日塘下·新塘下
   第00009版:今日塘下·新塘下
   第00010版:今日塘下·塘河风
   第00011版:百姓事
   第00012版:远望角
   第00013版:广 告
   第00014版:乐周刊
   第00015版:乐周刊
   第00016版:广 告
父亲和他的盟友
多陪陪父亲
父亲的肩膀
父亲和算账
瑞安日报 父亲节特刊 00006 父亲和他的盟友 2015-6-19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