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朱自清

    ■李浙平

    最近在观看电视剧《北平无战事》时，其中一组镜头深深打动了我。燕京等大学师生在抗议北平民食调剂委员会发放美援粮食时，闻听朱自清先生在医院因饥饿造成胃穿孔而去世消息后，集体朗诵《荷塘月色》。朱自清先生是《抗议美国扶日政策并拒绝领取美援面粉宣言》的签名者之一。

    对于朱自清先生的崇敬，源于阅读他的散文。而与阅读相伴的一些小事，使得我的内心对朱自清先生的崇敬始终保持着活力。

    最早接触到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是《荷塘月色》，那年我15岁，正值“文革”后期。在朋友华国权家里，他拿出一本书，说：“这篇散文写得很美，你看一看。”《荷塘月色》的确很美，我读得津津有味。待我读完，华国权又指着文中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处，说：“这里被删了一句，是‘又如刚出浴的美人’。”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选文时编者要删掉这行文字。为了这行文字，我跑了多家旧书铺，意欲找到未删节的《荷塘月色》。许多年以后，在新华书店买到《朱自清散文艺术》，终于读到未删节的《荷塘月色》，才知道当年第一次读到的《荷塘月色》中同时被删的还有：

    “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为了读到完整的《荷塘月色》，我苦苦寻找好多年，原因只有一个，为了欣赏朱自清先生遣词造句的魅力。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在参加高中证书补习班时，语文课本中有朱自清的《绿》。授课老师说：“朱自清写的这篇《绿》中的风景就在我们瑞安的仙岩。”因为心已被笼罩在《荷塘月色》中，便想要将《绿》也深藏起来。于是，约上朋友在一个周日早晨，骑自行车沿塘河堤岸，第一次奔向仙岩。在梅雨潭边，我大声朗诵“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她又不杂些儿尘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那一刻，身旁朱熹题的“溪山第一”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对面的升仙岩没有让我遐想，全身心沉浸在《绿》中，要把眼前运动的绿波和口中静态的绿意揉成一团永恒地记忆。

    2001年，当听说仙岩镇行政管辖由瑞安市划到瓯海区时，内心一阵悸痛，是因为从此朱自清先生的《绿》与瑞安缘尽了？还是因为再不能自豪地向外地客人介绍说《绿》写的是瑞安梅雨潭？总之，内心很有失落感。

    对于父亲，每个人心中都有说不完的故事。但是，读到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中描写父亲的“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仿佛这就是我们的父亲。每次读这段文字，总会有热泪盈眶的感觉，让我后悔，在父亲生前，没能好好地孝顺。人生总是在生悔意时，猛然醒悟什么是需要珍惜的。《背影》让我明白了孝之大义，是要做在当下。

    世事沧桑，时过境迁，但总有一些东西，在经过历史沉淀后，依然如它最初出现的面貌，使人感受它的光彩夺目，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就属于这种光彩夺目。因为，他所经历的快乐、酸楚、彷徨、成就，最终都转化为坚毅的文化人格，以他那对美的追求、对真的敬仰、对善的奉行，成为跨越时空的精神，惠泽了他的读者。

    朱自清先生逝世已有68年，但他仿佛没有离开，那儒雅的身影还如“轻风起来时，点点随风飘散，那更是杨花了”，那睿智的目光还如“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读《楚辞·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令我又想到朱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