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角梅

    ■张学庐

    本以为，自己早过了容易感动的年龄，可以心静如水了。

    我住在二楼，最好观赏花坛里各色花木。雪松、枇杷树、桂花树、栀子花一年常青。3月之后，枇杷树结满了果子，压弯了枝丫；无花果树的叶子长得特别浮夸，很快把虬枝遮得严严实实。过不了多久，某一天等我下班回来，枇杷树上的果子会一个不剩，因为被一群孩子已经摘过了。再过不了多久，他们会隔三差五来瞅瞅无花果——几乎年年都是这样的，直到去年夏天。

    我在无意中发现，在齐整茂密的枇杷树冠中，何时探出一个枝条。像是荆条，所以起初我并不喜欢。这枝条蹭蹭往上长，几日不见，就鹤立于枇杷树冠，摇摇晃晃，颇为自得的样子。它一定忘了季节，竟然一直到秋天还不断拔高，而且又粗又嫩，水灵灵，一掐准是一滩水。或者，在高大的枇杷树下压抑太久，才会这样贪婪地承接着阳光和雨露啊！我奇怪它近乎疯狂的执著。后来，枝条上长出小小的叶子，稀疏的白茸毛，和不规则的倒钩刺。

    我们都想不到去年的冬天会那么冷，经历了据说是百年一遇的寒潮，在我们“虽隆冬恒燠”的浙南。许多阔叶树种如广玉兰，热带棕榈一直以来在我们这里生活得有滋有味，这回遭遇了灭顶之灾。那可怜的枝条更是生不逢时，在不该探头时探出头来，厄运在所难逃。果然，它耷拉着头，接着枯萎了，看样子是彻底死了，死在枇杷树冠上，死在那个全城抢购羽绒服的季节中。枝上薄薄的青皮先是干裂，不久就脱落了，裸露出灰色枯骨，和狰狞的钩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我想，可怜的枝条或许会为自己先前的努力而后悔？

    然而，事实证明了我的杞人忧天。在今年枇杷树长出新叶时，我特别在意的枝条，居然又开始了新情节：一节一节向两边抽出新的小枝条，接着生出嫩叶，绿绿的，还变本加厉在硕大枇杷树冠上蔓延开来！在栀子花开花之前，在枇杷树结出果实时，每一个枝条上开出紫色的花。每一朵花呈三个花瓣，合成一个三角形。众多的三角形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在枇杷树冠上，在我家阳台前像瀑布一样尽情倾泻。栀子花谢了，枇杷也摘了，小孩该来瞅瞅无花果了。这紫色的花，仍在热烈地开放！

    一天，一位朋友过来看到了，先是惊呼：“我见过很多三角梅，可从来没有看到这样旺盛的三角梅啊！”又羡慕地说：“你家阳台伸手可及，这是专门为你开放的吗？”

    朋友一直在外地，如果他也知道三角梅经历了秋的挣扎，冬的寂灭和春的等待，对于夏花的灿烂，恐怕也不止惊奇了。我听了后一句话，竟也觉得冥冥之中，原来与这条本不知名的枝条有着纠葛。

    我打开百度，看到的注释如下：三角梅，紫茉莉科、叶子花属藤状灌木。茎粗壮，枝下垂，无毛或疏生柔毛；刺腋生，长5至15毫米。叶片纸质，卵形或卵状披针形，喜温暖湿润气候，不耐寒，喜充足光照。

    可是谁说三角梅不耐寒呢？百年一遇的寒潮！或者，每一个生命，当它到了极端的境遇时，就会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力量。这，就是生命；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当三角梅历尽劫难，终于以它自己的方式让生命在理想的原野上奔驰，我们还能够无动于衷吗？

    三角梅，我的三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