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瑞安方言中的
“罢”“着”“显”和“共”
■宋维远
“罢”是书面语
先讲瑞安方言中“罢”这个词。它在汉语语法里，大概应属于动态助词的范畴，兼具普通话中“了”和“过”两个动态助词的功能。如：饭吃饱罢/人客走爻罢/天色晴起罢/是罢，是罢/该歇罢/等。前三句用在形容词“饱”，动词“走爻”“晴起”后面，表示动作的完成和完毕；后两句则表示对前面谓语的肯定和惊叹，都含有普通话的“过”和“了”两个词的意义。“歇罢”还带有无可挽回的意思。这个瑞安方言的“歇”，与“歇力”（休息）不同，是对某件事无可挽回、无可奈何的感喟。瑞安方言的“罢”，在语气上比普通话的“了”“过”要浓重些，发音一般也为重音。
“罢”，初听起来，好像很土气，上不了书卷，其实不然！温州大学张乘健教授在《温州话风雅篇》（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11月第1版）一书中举了唐朝诗人温庭筠的名篇《梦江南》为例，说明：“罢”字也是书面语，一直保留在温州（瑞安）方言中。该词全文是：“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首句“梳洗罢”，就相当于瑞安方言的“面洗爻罢、头梳起罢”。描写作为该词主人翁的女子早上起来、洗罢面、梳罢头发后，便到望江楼去迎接远地阔别归来的人。“罢”，助词，表示动作完成或完毕。在这里读起来，一点也不土气，又是唐代语言（音）留在瑞安方言中古语活化石。
“着”有实词功能
再说“着”这个词。在瑞安方言中，有时它是介词，相当于普通话的“着”。如“在城底撞着老张”。“撞着”是“碰见”的意思，“着”是助词。但有时它是形容词，如“把我打着，走你拉屋里吃老鸭/我的病给张医师看着/该起事干给你讲着”等。“打着”，意谓“打伤”；“看着”，意谓病情诊断准确；“讲着”，意谓猜中或预言准确。这样，以上“着”的意义，就带有实词功能，就与普通话助词的“着”不同了。普通话中作助词的“着”，在瑞安方言中往往被“正在”所直接表示。如：“正束吼（那里）讲/正束吼洗/”等，相当普通话的“讲着话”“洗着脸”。
“着”字，古代文人在诗词中也曾用过它。如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的《西江月·遣兴》前片：“醉里且贫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词中所用的“信着”，是“相信”“相信是这样”的意思，与瑞安方言“该起事干给你讲着”的“讲着”相似。当然，辛弃疾在此词中是借用酒醉后的“胡言”，谴责南宋投降派皇帝和官员们把卖国说成爱国，颠倒是非，连古人的至理名言也被这些人全给抛弃了的丑态，是一句愤怒的反语。用“信着”更具表现力。那么瑞安方言的“着”这个词，也同样带点书卷气了！
“显”还是“兮”
说起方言的书卷气，笔者想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温州有好几位专家引用了“楚辞”中楚地方言的“兮”来表述温州（包括瑞安）方言中意谓很好，好得很的“显”这个词。如“显好”“好显好”说成“兮好”“好兮好”。而且至今仍常见诸温州部分报端。愚以为瑞安方言“显好”“好显好”“好显”的“显”是副词，如用在谓语“好”前面是状语，用在谓语“好”的后面则是补语。“显”字读音也比“兮”（读如“矣”）字与原方言音更相近。但“兮”字，是助词，有人曾把它译为白话文的“啊”“呀”。在“楚辞”中不大看见“兮”字作副词用。“兮好”像是“啊，好！”读起来就觉得有些别扭。“好兮”，像是“好啊”虽还说得过去，但没有对“好”起修饰作用。如用“显”字代“兮”字，“显”虽不是副词，但在句子中常起到副词“很”的作用，能用作状语，也能用作补语，符合汉语语法规律。2013年9月市档案局编印的《瑞安方言语音范本·词汇内容·副词》中，对普通话的“很”字，用瑞安方言“显”字，而不用“兮”字来相对应，笔者颇表赞同。不知还有其他高见否？
“共”通“同”或“撞”
接下来，还想说瑞安方言的“共”字。如：“共地方”/“共祠堂”/“共只船”/“共枚相（样子）/”等，“共”字具有普通话中“同”字的相似意义。但如把以上例子的方言“共”字都改为“同”字，说起来感情就不如“共”那样亲切了。再由“共地方”的“共”，想到“这个人好共”或“难共”的“共”字，就更不能用普通话的“同”字来代替了。这个“共”字，有“相处”“打交道”意义，甚至有一种难以具体诠释的意义，如：“这两个人有共”。如果用在两个异性人物身上，还会透露出浪漫的语意，褒贬义就很难分清了。《温州话风雅篇》一书又举了白居易《长恨歌》中“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和《红楼梦》第二十六回《潇湘馆春困发幽情》中贾宝玉对林黛玉的丫鬟紫鹃念《西厢记》的曲词：“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把林黛玉气哭了。黛玉哭的缘由就由于含义神秘、复杂的“共”字。
瑞安方言的“共”字，又常常与同音的“撞”字相混，“撞”又与“碰”字义近。瑞安方言说“在轮船里撞着他”并不是身体撞着他，而是普通话的“碰到他”、“遇到他”的意思。这个“撞”与“共”字音字义都相近。初听，“共地方”和“这个人难共”等方言，也似觉显有些土气。但把这些土气的话与白居易的诗、《西厢记》的曲词，再还有唐人张九龄的名篇《望月怀远》中“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等曾登上大雅之堂的佳句中的“共”字联系起来细细品味，你不会为地处东海一隅小域的瑞安人祖先留下的饱含优秀文化积淀的生动方言而自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