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嘟嘟……”窗外依旧车水马龙,起伏不断的喧嚣声一如既往。
病房里,压抑的呼吸声夹杂着低低的呜咽。所有人的目光落到病床上那面容安详的女孩,病态的苍白,垂落的双手,卷翘的羽睫投下淡淡阴影。她很安静,睡着了一般。她的唇角泛着浅浅的弧度,唯独,少了份清浅的呼吸。
“小姨,你走了么?”我轻轻地呢喃,右手抚上左胸口,“不,你一直在这。”
那日清晨,妈妈说带我去见小姨。初升的暖阳落下细碎的阳光,洒在你的肩上,落在你的画上。初晨的公园里空气格外清新,繁花点点,叶稠如幕。你坐在画架前,素白的长裙,弯弯的眉眼望着不远处大片大片的树木,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一派生机盎然的美景从你的指尖倾泻而出,你手上的钢笔顿了顿,一剪秋水眸中盛满了笑意,显然是对画作的满意。
“小姨好。”那时我软软糯糯地唤你。你揉了揉我的脑袋,问我喜欢画画么。那一幅只有黑白灰三个色调的画给了我极大的震撼,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时我好奇地问你,为什么画得这么棒。你“哧哧”了两声,眸底漾开笑的水波,你说因为喜欢,所以有梦;因为有梦,所以追逐;因为追逐,所以努力;因为努力,所以收获。
即使我被一大堆“因为所以”弄得晕乎乎,我还是冲你点了点头。年仅9岁的我,从19岁的你那里,为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从那对秋水剪瞳里,懂了追逐努力后才有收获。
我记得啊,印象中的你,从来都是眉黛春山,眸含秋水,可那一次,你却发了怒。
那日午后,你在给我讲《庄子》,却听见“哐当”一声。你拉着我匆匆出去,只瞧见玻璃碎了一地。几个弟弟妹妹手足无措地望着你,望着你蹙眉,望着你眸中笑意隐退染上心疼之色。
“不是我们干的,它自己掉的!”你未发问,稚嫩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好好的东西会自己掉么?”那时我对几个小五六岁的孩子感到好笑,多么拙劣的借口啊。
“它自己掉的么?”你沉声问。弟弟妹妹几个拼命点头,哗哗地就逃了。我望见你默不做声地蹲下,清扫地上的碎玻璃片。浅蓝色的碎玻璃片反射出熠熠冷泽,我也蹲下身,望见你墨眸中带着薄怒以及小失望。
失望什么?你许是发现了我的疑惑,轻言:“即使年幼,也该以诚为本。”我点了点头。小姨,13岁那年,我从你的一喜一怒中,深刻感受到人该以诚为本,无论老少。
小姨,我和你说过么?你很美,浑身洋溢着蓬勃的朝气。无论是清晨眸带许许笑意的你,还是午后眸染星星怒意的你。可是你又送了我一个意外,我终于瞅见了你愁墨淡染秋水眸。
那日黄昏,我跟着大姨和妈妈踏进了医院。久违的消毒水味儿扑面而来,吊瓶里的液体轻巧下坠的“滴答”声却如同重锤击在心头,一下,又一下。你冲我扬了扬唇,然后一一问好,往日清婉的声音微微打着颤儿。第一次看见你脸上笑容泛滥眸底却有化不开的哀伤。宽松的病服套在你纤瘦的娇躯上,宽敞的病房困住了你的梦。
在我15岁的一个黄昏,你和我讲了很多。你的梦,你爱绘画,爱拿着画笔随心所欲的感觉,爱那一幅幅灵动的作品;你的言行,你突然像我父母一样,絮絮叨叨地和我说着该如何做人,和我道尽你的经历;你的青春,你又像老师一样,勾唇笑着光阴似箭,劝我珍惜时间,起码该让自己演绎一个有着悲欢离合的完整人生,切莫在花期失了光彩。你像个脆弱的小孩子,忍不住低低地哭泣着。你说,你很贪心,25年的光阴怎么够呢。你挣扎着起来抱抱我,在耳边祝我安好。
小姨,我看见一层白布蒙上了你,阿婆在旁边哭得跟泪人似的。我急匆匆地将眸光落到你紧闭的双眸上,落到你唇角浅浅的弧度上。我终于意识到,你以无可奈何的悲离结束了匆逝的一生。手在左胸膛感受着那份跳动,因为有你,那份跳动里,有了对梦的追求,对诚的执著,对小姨的爱。
窗外,风吹起的落叶如同破碎的流年,而小姨你眨着一剪秋水眸,泛着一抹清浅笑,成为我命途中最美的点缀。 (指导老师: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