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家的房客。不知何时,他与他妻子搬了过来。
他给我第一眼的印象:傻。
他驼着背,好似骆驼上的一个驼峰,脸上是傻傻的笑,8颗不整齐的大黄牙显露在外面,黝黑的脸颊边刻画着一圈圈纹路。走路双脚跳着,重重的落地声回荡在耳边。周围的人皱皱眉头,指指点点,嘴巴靠近别人的耳朵窃窃私语。他好像不知道,一脸好奇地奔向那些人,人群便会悄然散去,直到他一人站在原地,傻愣愣。
我给他取一个外号——傻人。每每下楼时,我总是绕着他走。他看见我,总是对我傻傻地笑,扭扭头,把他的手放在脖子上,然后抬头看看身边的事物,仿佛觉得很是新奇,眼睛眨巴眨巴的。
那年冬天,我爸妈有事,因为妈妈与他眉目清秀的妻子关系不错,把我托给他们家。
跨进门槛,环顾了四周,他们家墙上挂着生锈的铁皮,周围原来白亮亮的油漆被涂上了一层黄色的“颜料”。因为他们家是做工匠的,所以经常会传来“吱吱呀呀”的锯声。零七零八的玻璃块、小铁钉等散落在不平坦的石板地上。我稍稍皱了皱眉头,轻轻地摸了一下桌子,一指灰尘。他老婆坐在房间里,缝补着衣服,傻人连蹦带跳地向我走来,傻笑地拉起我的手冲到椅子前面,示意我坐下。我拿起纸巾擦了擦椅子和刚刚他拉我的手。
我坐下来,看见他左手拿起一个红色的热水瓶,右手拿起一个玻璃杯,往里倒水,杯壁上立马生出了白雾。他摸摸杯壁,瞬间就把手缩了回来,放在耳垂上揉搓,又抬头,大步向我走来。我用手紧紧地抓着椅子,往里扣着,警惕的眼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把手中的水递给我,我便轻声“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干枯的手,上面的纹路像是黄土高原上的一道道沟壑,显得苍老。直到开水凉了,我依然没碰。
天渐渐黑了,该吃晚饭了。“吃饭。”傻人将碗筷规规矩矩地递到我面前,一脸傻笑地看着我。我接过来,夹起菜,还没来得及品尝,一股辛辣味呛得我咳嗽。我立马放下筷子,不再碰一下。傻人一边扒饭,一边偷偷打量我,嘴角也渐渐下弯。
冷风刮着,把门外的招牌吹得左右摇晃。我轻轻地靠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好香,外卖?我迷糊地睁眼,看着傻人正小心翼翼地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到我面前。他那满脸的褶子上仍然挂着那笑,依稀可见他头顶上花白的发丝,身上穿着薄薄的工作服,领口泛黄,手上也微微泛着青紫。“吃,好吃。”他依然傻笑地对我说。我呆了,好像有一束阳光慢慢照进我的心房。
后来,我听他妻子说,傻人原来并不傻,但是几年前他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脑子也就随着不灵光了。
再后来,他与他的妻子不知何时搬走了。
一再路过,熙熙攘攘,只是缺了一个吱吱呀呀的锯声,路边变得冷冷清清,地上没有了零碎的东西,石板铺成的地板也变成了瓷砖地,不觉得缺少了什么,又总觉得缺少什么。空气中,仿佛只有他傻傻的笑依旧。
(指导老师:余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