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难遣情怀恶 笑骂翻怜醉语真
名人日记里的林损
■林成植
林损(1891—1940),字公铎,又字攻渎,别号叔累,幼名慈训,学名存中。林损才学过人,但气傲自负,素有北大“怪人”之称,他这些个性且从名人日记中可窥见一二。
满腹经纶,恃才傲物
林损父仁果,原居莘塍上望。师从陈黼宸(字介石),介石以四妹妻之。婚后,迁居县城太平桥。生二子:林辛、林损。
在林损出生时,因早产而使其母去世,由三姨抚养成人;7岁,父病卒;12岁,进其舅父介石办的“颖川家塾”读书,后随舅父进两广师范学习。民国二年(1913),陈介石当选第一届国会议员,兼任北大文科史学教授。林损从舅父赴京,旋聘为《新民日报》编委主持。北大校长胡仁源看了他写的文章后赞之,“以为陈亮、叶适不过也”。次年,立聘为预科讲师,7年,升为北大教授。
京师人文渊薮,北大名师荟萃。林损以弱龄周旋其间,压力很大,故讲学之余,潜心学习著述,一生著作宏富。著有《林损杂志》《伦理正名论》《政理古微》《中庸通义》《老子通义》《辨墨》《庄子总说》《中国文学讲授发端》《文学要略》《永嘉学派通论》《瓯音变迁略论》等数十种,可谓汗牛充栋。1927年春,奉天东北大学校长邀请他到沈阳任教,林损与黄侃同往。当时,张学良兼任东大校长,常轻装到校,邀他探讨学术,两人“情谊甚笃”,很受张少帅器重。
也许正是他的过人才学,造成气傲自负的性格一面。周作人在回忆录里谈到这么一个细节:一位叫甘大文(胡适弟子)的毕业生拿起桌上一本“北大”三十周年的纪念文章,问:“林先生看过这册子吗?里边的文章怎么样?”林损微微摇头道:“不通,不通。”甘君不肯罢休,翻开册内自己的文章说:“林先生,看我这篇怎么样?”林损笑道:“亦不通,亦不通。”
还有一则,严薇青在《北大忆旧》中讲到,有一次学生问:“现在写文章最好的人是谁?”林损回答说:“第一,没有;第二,就是我了。”可谓傲气之极。刘半农在1934年4月16日的日记里评说:“公铎恃才傲物。”其实,林损确有过人才学,吴宓在1925年8月22日日记中写道:“谈久,甚佩其人。此真通人,识解精博,与生平所信服之理,多相启发印证,甚慰。”
新旧对垒,发疯骂世
“五四”运动时,胡适、钱玄同等提倡白话文,为新派;而林损却站在“以保存国粹为宗旨”的《国故》月刊派刘师培、黄侃一边,与马叙伦、黄节、吴梅等谓之旧派(国粹派),与胡适的新派针锋相对,还产生激烈的交锋,常“听其大发狂言”。张中行《红楼点滴》中说:林损“照例是喝完半瓶葡萄酒,红着面孔走上讲台。张口第一句就骂胡适怎么不通,因为读不懂古文,所以主张用新式标点。列举标点的荒唐,其中之一是在人名左侧打一杆子,这成什么话!”林损也骂钱玄同,台湾出版的《古今中外名人趣谈》有一段记载:“林损问钱玄同:‘你教什么科目?’钱玄同答:‘音韵学。’林损说:‘狗屁。’钱玄同火大起来,质问:‘音韵与狗屁有什么关系?’林损笑着说:‘狗屁也有音韵!’”林损还骂刘半农“无耻无学”(吴虞1925年6月11日记),“骂戴季陶是国民政府中第一大浑蛋”(刘半农1934年3月3日日记)。夏承焘在日记中谈及林损说:“其人骨头自硬,可入独行传,惟太好骂人耳。” 吴虞在1932年的一则日记中作诗寄公铎,中有“悲歌难遣情怀恶,笑骂翻怜醉语真”,道出了公铎骂世之真谛。
新旧两学派的对垒,给林损处境造成困难。林损于1914年(24岁)进北大,1927年离开到东北大学任教,后因“皇姑屯事件”发生,于1929年又回到“北大”。这次进北大,周围环境已大不一样了。当年的好友马叙伦、黄晦闻等已相继离校。“及先生之返也,新学之徒,相与嫉之”。1931年,蒋梦麟任北大校长,胡适任文学院院长,林损处境更困难了。终于在1934年4月“为适之所排而去”。
狂酒无度,佛不能成愿作魔
林损的狂酒,影响甚大。吴梅的弟子卢前有则《酒人林损》日记道:“近人乡下酒人,以予所见,以公铎先生第一……”中华书局出版的《黄侃日记》中有10多则涉及林损的酒事。其中,1934年中秋的日记最为典型:“夜月明甚,正与诸生谈,忽公铎自温州来,下火车时以过醉坠于地,伤胸,状至狼跋,急令田引往医坊叩门求诊,纷纭至夜半。”夏盛焘的1936年2月22日记道:“接一帆函,谓林公铎近日呕血升许,饮酒不辍。”黄侃的日记还提到,林损因酒而目疾、心疾,多次住院。周作人说,林损喝劣质酒,其好友黄侃曾当面训斥:“这是你自己作死了。”林损自己说呢?“憔悴卅年求一饱,高谈平治欲谁听?”面对军阀内战不断,“往复还,血与泪,不获己,求一醉”。只能以酒浇愁,“佛不能成愿作魔”。他写了一组《饮酒杂诗》14首,表达了心志。发出了“三杯通大道,此意竟谁知”的感慨。可见,林损性格的怪特,被称为北大“怪人”是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和家庭变故原因的。
以狂济学,以狂济志
林损的“狂”,狂之有道。陈谧在《林损传》中说:“余尝谓生平嗜酒,人目以为狂而争避之,然林损竟以此自免。夫损之狂,非以酒,盖有道焉,非狂不足以济其学也。呜呼,损真可谓善作狂者矣!”抗战爆发,“外患孔亟,”林损虽已“发白齿落,目眊耳聋,手指颤动,持笔维艰”,但头脑清醒,对抗战胜利充满信心。在《求仁论》中声言:“中国必可不亡,中国学统必可大兴。”还在《醉中作》呼吁“世外桃源休更觅,踢翻蓬岛即神仙”,决心死后还要“重来甘作壮丁来”,足见他“狂”背后的济世志向。
就在这家国交困,壮志未酬时,林损带着遗憾于1940年8月26日去世了。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颁令褒扬,曰:“前国立北京大学教授林损,性行英迈,学术湛深,曩年参加革命,奔走宣传,不辞艰苦,嗣即努力教育,潜心著述,于政学理,多所阐扬,夙为后进钦响。”张学良亲笔写了挽幛“人师、经师、国学大师”,表示哀悼。3年后,张继、于右任、朱家骅、陈立夫等70余人发起,于4月12日公葬先生于瑞安前韩山之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