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我们何其幸运

    ——读辛波斯卡《一粒沙看世界》有感

    ■林  雅

    1996年，辛波斯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在演讲《诗人与世界》中结尾时说：“在字字斟酌的诗的语言里，没有任何事物是寻常或正常的”，不论是任何一块石头以及其上方的一朵云；任何一个白日以及接续而来的任何一个夜晚；尤其是任何一种存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辛波斯卡是一位唯物主义者，我这样相信。

    瑞典皇家学院给予辛波斯卡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词这样说“她将人类法则和历史活动展示在人类现实的片段中，看似单纯的问题，其实最富有意义。”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她所关注的一个主题。在她眼中，自然界是充满着智慧的，是丰沃而慷慨的，多变却又可预测的。她对人类在大自然面前表现出的优越感和支配欲望不以为然。她相信每一种生物的存在都有其必然的理由。

    在读《一粒沙看世界》时，我并没有找到关于辛波斯卡在写这首诗的一些背景，但是，我或许可以揣测，辛波斯卡也许正住在树林葱郁的山林中，从二楼窗台望出去可见一汪清澈的湖水，湖边铺满细小的沙粒，风儿拂过湖面激起层层浪花，傍晚的她坐在床边闲看万物，心也跟着化作一粒沙、一汪湖水、一朵云。在她的写作中，她的题材始终别具一格，微小的生物、常人忽视的物品、日常的习惯、被人遗忘的过去，她好像有一种奇特天赋，这些在人们眼中忽视的日常在她笔下却显得那么迷人，以日常传达了深刻。就好像这首诗的名字一样用“一粒沙看世界”。

    透过沙粒，再谈湖景、浪花、落日、天空和云朵。那窗外风景本无色，无形，无声，无臭，又无痛；石头无所谓大小，天空本无天空，落日根本未落下。自然万物无需名字，无需为人类为其冠上任何意义或譬喻，它们的存在是纯粹的，是自身具足而不假外求的。在辛波斯卡的诗中，我们常常能感到这世界的令人惊异之处，她思考、质疑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阵风，每一朵云，她不满足于眼睛所看到的，更喜欢用心去感受、思考所得到的意义。

    我们看到一粒沙掉落在窗台上，望到窗外的湖景，湖水中拍打的浪花，远眺天空中的落日，一阵风吹过，散开了的云朵。这一切是美的还是丑的，是动态的还是静态的，是生活的还是死亡的，都不过是每天在自然发生的，甚至也许是我们自身的幻想。我们说云朵是白色的，石头是硬的，浪花拍打是有声音的，花朵是芬芳的；我们幻想是沙粒自己选择坠落在了窗台上，幻想浪花选择拍打在石头上，幻想是风吹开了云朵。其实不然，我们总是过于渲染自身的重要性，将光环笼罩己身，仿佛自己是这个庞大世界的指挥者与支配者，但是万物却早早地存在于这个世上，我们自然无需为他们冠上任何的意义或譬喻，还原这样一个纯粹的世界。辛波斯卡以一种尊重的心态，用最平凡却深刻的语言指出我们平常思维的错误，用包容和尊重来审视生活与这个世界。

    她将丰盈的世界藏于海水之下，只给我们留下了冰山的一角，这样的写作胸怀也证明了：最少的可能是最多的，简单的也许是复杂而具有深意的。这不仅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天赋，还需要对生活的坚持不懈的敏感、对细节非同寻常的洞察。在这样一个需要诗歌，需要诗人的时代，辛波斯卡就仿佛一位善于召唤的“微物之神”，这是我们的幸运，犹如一阵吹入的林间微风。细节是世界上最令人惊异的部分，只有细节才是最真实的，诗人的职责就是呈现这些细节，用语言来记录这些细节、赞美这些细节。并不是只有宏大场面才能让人感到震撼，细节却能在语言表达下表现出惊人力量，出其不意地集中我们的生活和内心。

    谁能讨厌辛波斯卡呢？优雅、狡黠、举重若轻，每次读她的诗，都能体会到原初创作时那灵感的瞬间，那平凡的事物忽然“陌生化”的文学的时刻。然而，最喜欢的，是她对诗歌的态度，不美化，不强调，不赞颂——“我们家里没有一个诗人，我妹妹不写诗歌，有些人喜欢诗歌，但是他们也喜欢别的东西。”她的诗就是萃取于生活海洋里的结晶，缠绕着人类的困境与希望，世俗与神圣，不安与宁静，泪水与欢笑，轻盈中讽喻，形式里实验，生活的偶然性，万物的存在感。正如辛波斯卡自己所写：“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种种可能》），这也许不是一个诗的时代，又或者我们从来没有迎来过一个属于诗的时代，但是人们依旧读诗、写诗，诗依然在这样一个个不属于它的时代中存活着，并且给我们以快乐与安慰。

    但我们又何其幸运，遇见了辛波斯卡，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