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伯父
■李浙平
又过清明节,耳旁似乎又响起伯父的箫声。
忙活了一天,伯父回到楼上,陪奶奶聊一会儿,侍候奶奶睡下,然后搬一把椅子到走廊里坐着,吹奏起洞箫。静静的夜里,箫声悠扬。那时候,我还很小,不知道伯父吹奏何曲,但喜欢坐在伯父身旁,手托着腮帮子,听他吹奏。
伯父吹奏一阵,放下箫,拿起白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然后掏出旱烟袋。随着伯父不停地抽吸,烟锅里的烟叶很快燃红,一闪一闪,在黑夜中很耀眼。随之弥漫起浓浓烟雾,呛得我直咳嗽。但我没有逃开,因为这时候,伯父会出一些我听不大懂的谜让我猜。岁月过去了,有许多东西已遗忘,但当年伯父出的谜底是只小犬的场景依然清晰。
如今我凭伯父的语音记下来:“起起乔,起起乔,站着不高,坐着高。”我不懂,伯父就说:“你看小狗,坐着的时候比站着要高嘛。”第二天,我到小巷里偷眼看小狗的高矮状态,果真如此。也许,这是我记忆中,最初的观察事物的启蒙。
伯父个子不高,却很健朗,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说话声音宏亮,是纯正的齐鲁方言。伯父身上,处处透着山东汉子的阳刚与豪迈,令我至今无法忘记。大哥曾对我说过这样一件事,在日军占领阳信县期间,汉奸到处设维持会,曾要伯父当庄里的维持会会长,但是被伯父断然拒绝,带着奶奶,宁可逃荒,不做汉奸。
奶奶去世后,伯父搬到岑岐糖厂的职工寝室,与在糖厂工作的父亲住在一起,说可以在生活上照顾一下工作比较忙的父亲。
在寝室旁边空地上,伯父锄尽杂草,刨去碎石,耙平泥土,搭起棚架,整出一块小菜园子。然后在地上种上芥菜、菠菜、茄子、大葱、辣椒,也会种一些丝瓜和瓠瓜。成熟时,绿油油的芥菜、紫闪闪的茄子、红彤彤的辣椒,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格外美丽。棚架上是满满随风摇动的绿叶,从茎蔓上垂挂下来的丝瓜、瓠瓜的尖上,小黄花像笑颜绽放。
菠菜洗净后,粉红的根须就如婴儿的手般娇嫩,在水里稍稍一煮,吃进嘴里,便有一股甜香滋味。伯父喜欢用烙饼卷着大葱吃,那一根根手指般粗的大葱是纯正的山东品种,绿白相间,咬一口卷着大葱的烙饼,啜一口热气腾腾的米粥,那感觉比吃山珍海味还爽快。我和哥哥这样吃着时,伯父坐在桌旁,咧着嘴笑:“好吃不?多吃点,嚼得慢点。”
夏天里,伯父会将面和成糊状,待锅里的水煮沸,用筷子将面糊扒拉到锅里,面糊在沸水中一沉,待浮上来已是面咯哒了,洁白有些晶莹。伯父将事先切成片的瓠瓜再倒进锅内,盖上锅盖,便坐下来抽一锅烟。烟抽完了,面疙瘩也煮熟了。伯父将面疙瘩盛在碗里,端到桌上,在我们开吃前,总会说一声:“这碗给你爸留着。”
吃着伯父做的饭食,心里总是暖洋洋,享受着伯父的慈爱。只有伯父熬制的辣椒瓣和辣椒油,我是不敢尝的,怕辣,但哥哥们吃得不亦乐乎。
我跟着大哥、二哥,每个周六都去糖厂看望伯父,然后在那里陪伯父住一宿。第二天准备回家了,伯父就摘下新鲜蔬果,让我们带回家。
伯父照顾奶奶,照顾自己的弟弟,照顾他侄儿,惟独没想到怎么照顾自己。伯父走时,我才十三岁,闻讯,我痛哭流涕。
伯父走了很久了。每年清明节,我都会想起他老人家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