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是一部断代史

    ■张秀玲

    衣食住行，演绎了人的一生故事。其中房子是我的主要叙述者。

    故事还是从结婚后开始说吧。

    夫家是好几口人蜗居一间旧的三层楼房子。结婚没多久，我开始了长达七年的租房日子。

    那时租住的是房东落地房某个楼层。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独立厨房。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电视机，没有衣柜。每次看到主人家那层楼拥有独立的卫生间，装修完善的卧室，心里很是艳羡，梦想哪一天也有这样的房子。

    当地盛行高高的落地房，价格不菲，对于白手起家的我来说，想在当地买房子，简直是痴人做梦。几年后，得知附近龙港有商品房，便买了一处，但只有周末回去住几天，新房设备齐全但只能空着，惹得盗贼频频光顾，最后只能卖掉。为了将来买房子而省钱，我租的房子越来越简陋。那般寒酸，跟现在外来务工人员租住情形别无二致。

    1998年，瑞安同学来我校参加一个温州复习会议，会后顺便到我租房坐坐。看到我那寒酸房子，她们似乎很同情。闲聊中，我了解到，母校扩招，需要老师；瑞安有商品房，价格似乎我可以接受。就这样，出于对房子朴素而强烈的向往，我当机立断，决计调回瑞安，且义无反顾。

    或许那7年时间一直在漂，没有像样房子，我便害怕了居无定所，更害怕居住简陋房子。所以当我调动工作，买下学校附近的商品房，且装修完毕搬进去时，看到“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房子，犹如老年得子般喜极而泣。结束了漂泊的日子，终于有了安稳的归宿，而家更有了家的样子，油然而生的是那飞机着陆般的安全感。

    有了独立厨房，做菜也是种享受；有了像样卧室，睡眠很踏实；赖床更是种享受，洁白的天花板，飘逸的窗帘，明朗的窗外，入眼处皆是读不厌倦的风景。而独立书房更给了我无穷助力。书房唤起久违的阅读情趣，而坐拥书城是种至上神圣的幸福感。夜幕降临，做完家务，我开始在书房备课，备课之余，逸兴遄飞，便开始涂鸦。十几年的写作习惯或许得益于书房的温馨诱惑。如果有天堂。

    岁月无情，十多年过去，在雨后春笋的新房挤压下，房子日显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寒碜。房子处于小区黄金地带，楼下一丝声音都迅速清晰传进我耳膜，也严重影响我的睡眠。周边朋友时常换新房，装扮越来越考究，每次参观，心里阵阵失落；而我女儿也曾开玩笑说，“妈妈，你不会打算就在这老房子把我嫁出去吧。”

    去年吧，意外机缘，权衡几次，决定旧房换新房。很多东西只有失去时才发现它的好。房子买卖很快成交，成交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失落感弥漫心间。搬离前几个月，空闲时候，我开始打量每个地方，那些曾经被我厌弃的地方，突然觉得可爱起来，甚至就是那个因漏水而发霉的天花板一角，曾经和楼上住户有过争端，现在觉得那块地图般痕迹也如天然饰品般可爱。

    刘亮程曾说，“我不知道曾经的生活有一天，会需要证明。”房子角角落落都是我半生的证据呀。书房，见证了我认真备课至于抽空写作的好习惯；沙发，是我疲劳歇息的地方。阳台，是个瞭望台，楼下嘈杂声音一旦传到我耳朵，好奇心极强的我便站在阳台作壁上观。记忆，是每个人的贴身之物。那段时间，我的眼睛始终不懈怠，有空就环视四周，通感发挥到极致，任何地方都能衍生一段往事。即使很丑陋的地方，也是一段意犹未尽的回忆。

    越是留恋，惆怅更浓厚；国外的女儿闻知房子卖掉，当晚写下5000多字的纪念文章，无比伤感。可惜世上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亲朋好友只关心价格，并没惋惜。细想来，现代人有谁能一生厮守一座房子不离不弃呢？海德格尔说，人是时间的片段，那么，房子就是我生命的片段。或许房子不是通史，只是我们的断代史。时下很多人经常换新房，为此，曾经，我和女儿有过疑问，如果以后追忆家乡或者老家时，又在哪里寻找呢？

    相比别人的碎片式片段，倒是这间伴随了我们十八年的房子，它为女儿保全了5岁到23岁青少年时完整记忆，也为我30岁到将近50岁这段最好年华保全了丰盈的片段。即使是断代史，也算是比较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