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人物》
看图猜句增见解
■李浙平
不久前,从温州逛书城归来的孩儿,带给我一本黄永玉的《水浒人物》。我知道黄永玉是位大画家,第一套生肖邮票的第一枚猴票就是他画的。当晚,我便饶有兴味地翻阅这本书。
本书前言题为《我画水浒——在现代文学馆的演讲》,这里面有黄永玉讲故事式的东拉西扯和对傅光明访谈的回答,内容可谓海阔天空地自由,于中可见黄永玉的幽默、诙谐、直性子的精神面貌,足足一个老顽童模样。
这本书的趣味,就在于黄永玉以兼具中国写意法与漫画特点创作的136位水浒人物,以及他题写在画面中的文句。他除画水泊梁山108个天罡地煞人物外,还画了28位书中人物,有皇帝将相泼皮淫妇市井小民,却单单没有画出水泊事业的开创者晁盖晁天王,不知何故。而于宋江、吴用、林冲、朱贵、武松、李逵、潘金莲,甚至王婆这一令人厌之的人物,则画了两幅。傅光明问黄永玉为什么没有画晁盖?他说:“我也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画?几次在眼前晃都越过去了。如果我要画一定画得像个刺猬,全身都射了箭。也不晓得什么道理。”这算不算黄老顽童留给读者一个蒙娜丽莎式的谜呢?
据黄永玉自己说,小时候在湘西凤凰时,就画过水浒人物,为此还挨过当军人幺舅的骂。后来在北京,专门买了200块上好的木版画刻板,记了2000多张小卡片,计划刻水浒人物。因“文革”而不能圆梦。梦碎了,心思还在,又不敢画红楼人物,觉得三国人物百姓不很熟悉,西游却又荒唐,于是还是画水浒人物痛快。
黄永玉以画家而名,却也善写文章,他认为,写文章是为了喜欢,而画画是为了生计。与白石老人说自己,“我的诗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画第四”如出一辙。是不是绘画大匠都有这一癖好,总担心文章不被人看重乎!由此又联想起丰子恺、叶浅予、吴冠中,画画是大匠,而文章亦极佳。
偏题之言且止。再看黄永玉题写在水浒人物上的句子,幽默不乏深刻,诙谐却藏感悟,脱开对人物依样画葫芦式的评价,却有着对生活与人生的尖锐认识。于我这爱画之人,常常忽略他描绘人物的技法,却沉思回味于他的题句之启发了。略录几则以证明顽童之心的人生思索之痕迹如下:
题洪太尉:“好奇心掀起了大热闹。”题九纹龙史进:“没来由的礼物收不得,没来由的眼泪当不得真。”题花和尚鲁智深:“赶出五台山,还有一指禅。”题豹子头林冲:“少年子弟江湖老,多少青山白了头。”题高衙内:“自古衙内是老虎,百姓是蝼蚁,有时天气一变,衙内化为蝼蚁,百姓变成老虎。躲闪谈何容易?”题青面兽杨志:“要没撞着牛二,宝刀早卖成了。”题智多星吴用:“凡事吴用来作主,有如卤水点豆腐。”题呼保义宋江:“凡事酒醒了才清楚明白。”题行者武松:“孙二娘的麻药不济事,稳赢的局面弄翻了自己。”题潘金莲:“爱了,把我怎么样?”题何九叔:“世上一天有何九叔,世上一天就有真历史。”题宋太公:“老太爷管钥匙,哪儿找这么可靠的人。”题黑旋风李逵:“余五十岁前从不游山玩水,最听人话。学铁牛的脾气,只拣人多处杀去,至今老了,才觉得十分好笑!”题蔡京:“元祐党籍,黑名单之祖。千秋万世,臭了自己。”题大刀关胜:“怎么姓关的都长一个样?”题李师师:“交朋友,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文化名人,那谁还惹得起呢?”……
黄永玉的画有意思,难道这些题句不是更有意思吗?读着这些题句时,仿佛感受了这位老者的睿智与经验,并从中体会着思索带来的快乐。
黄永玉说:“‘水浒’是一部描写动乱的文学,稍一深入,即觉其中包罗人情至理,众生行状,尽涵无遗,非仅一部消闲解颐说部而已也。”于是,他在以泼墨作幽默之画时,实质上已将自己对于人生的品读尽纳于其中。故而使人在看画时,在得到一些发笑中,更多去体悟这些画意中所要表现的人情至理方面的东西了。
美学理论家王朝闻说:“只有当欣赏者拥有一定的生活经验,艺术所反映的某些生活对他才有可能成为他的感受和认识的对象。”黄永玉作为《水浒》的欣赏者,真是因为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以及对这部文学名著的充分感受与认识,所以他创作的看似漫画式的艺术作品才具真正感染人的魅力。
我在阅读《水浒人物》过程中,既看到作者严肃的艺术追求,同时也能够感受到作者幽默的人生追求。看图猜句,《水浒人物》一书,是值得摆在案头,随手翻阅,以增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