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寻踪之西山烈士墓
■余寿权
清明将至，又想起老家旧宅后边，西山上的烈士墓（瑞安烈士陵园）。它坐落在老城区西岘山（俗称西山）的顶峰，坐北朝南，面向川流不息的飞云江。西山虽不高，但植被丰富，常年绿意盎然，环境清幽。
上学后，每逢清明节，学校都会召集我等懵里懵懂的小屁孩，到烈士墓祭扫，接受革命思想教育。我就读的城关二小就在西山东麓，同学们在操场上排好队，带上扫把、畚斗之类的工具，从后面侧门出来右拐，踏着条石铺砌的绿荫步道，不一会儿就到了陵园。
站在烈士纪念碑前，班主任会讲些忆苦思甜的故事，类似朝鲜影片《卖花姑娘》中的催泪情节，一些胆小纯情的女生，经常听得热泪汪汪，哀伤不已。不过，有点孩子们是听得明白的，这些墓中人是为解救我们出苦海，才献出自己生命的。儿时对其内在深刻的政治含义，虽然一点也不懂，但幼小稚嫩的心灵感受在那一刻很是沉重。思想教育后，开始扫墓。同学们在老师的指导下，用随身携带的铁铲，铲除纪念碑下边的杂草、青苔，把坟墓、围墙角落的落叶扫拢，男同学两人一组搭手用畚斗一一运走。细心的女孩，则从管理房里借来桶拎来水，用抹布擦洗墓碑，连同纪念碑底座、栏杆上的尘土，也小心拭去。不多时，整座园陵似乎变得整洁干净了许多。
等不及老师说休息，我等生性好动的男生和往常一样，早早跑到叠成两层的墓穴前，辨认墓碑上烈士的姓名、籍贯及牺牲时间。发现有与自己或邻居、同学同姓的，就特别关注，然后又跑到烈士纪念馆里，对照着墓碑上的名字，找照片，读事迹介绍。那时，旧宅门台底住着余、姜、陈三家，我最先认识的自然是余声斋烈士。
他原名余成赞，我查过本家族谱，行辈连不上，不是一个祠堂的。他家以前是湖岭潮基中医世家，家境颇富裕，本人少年时在私塾和学堂里读过十多年书，时常也秉烛夜读“三民主义”及共产党宣言类书籍，受到熏陶。他加入共产党成为湖岭农会领头人，后又成立400多人的“无田会”，建立农民武装。某次打仗，他被官兵围困在陶山沙门山，受重伤牺牲，死后头颅被割下，悬挂在南门头城楼上，日晒雨淋，那是1930年秋天的事。后来我又认识了姜叶永（马屿上姜人）、陈卓如，都是李向阳、杨子荣式的人物，神出鬼没，深入匪窝，杀敌除恶。
崇拜英雄是男孩的天性，那时我特别崇拜驮山人陈卓如，他是浙南首支农民武装——驮山农民赤卫队的队长。民间关于他的传说至今犹存。陈卓如变卖父亲手中十几亩良田，换来枪支弹药，拉起赤卫队；亲率队员袭击永强某王姓大财主，为当地受压迫农民伸冤，顺手缴获枪支十几条，扩充队伍实力。最传奇的是他不仅双手能打枪，人称“双枪卓如”，而且智勇双全，胆识过人。陈卓如的死，异常悲壮。据有关史料记载，1932年2月间，经历了革命低潮的陈卓如，从平阳返回家乡驮山，挖出地下的枪支，重整队伍，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某夜遭已叛变投敌的两个原警卫员的偷袭，大腿被击穿，后被其父及战友敷药救治，并抬至山后躲藏在旧坟洞里。天亮，叛徒带数十兵丁上山搜捕，将其父吊起拷打，把村民悉数押在山坪，扬言若不交出陈卓如，统统处死。正如无数红色影片描述的那样，陈卓如大吼一声“住手”，出现在村民背后陡峭的山岗上。他迫使敌兵放回村民，自己则大义凛然，戴上镣铐，并且在押解途中拒绝包扎，任由伤口流血如注，就义在塘河上的小船里。
在纪念馆墙壁上挂着的众多黑白遗像里，有个戴着瓜皮帽，穿着本装，长条脸，留八字胡须，双唇紧抿，十分威严。我小时候就觉得很奇怪，这人恁“地主相”，怎会是烈士呢？其实，李英才是瑞安著名拳乡肇平垟一个贫苦农家出身的。他自幼父母双亡，12岁在财主家当放牛娃，患重病不给医治差点死掉，获当童养媳的姐姐救起。后被堂叔收留，供他读书，教他习武学医。李英才十分勤奋上进，几年下来，不仅在医界名声噪起，武术功夫也很是了得，据说能手擒飞鸟。尤其是他对穷人上门看病分文不取，连药都白送，财主请他看病，则厘毫不让，把赚来的钱救济穷人。为人极富同情心的传闻，引起了烈士墓里的另一个著名人物，也是我家的西门街街坊邻居、瑞安革命先驱林去病的关注。据资料记载，林去病慕名前去拜访，两人一见如故。从此，李家便成为共产党的联络点，李英才也加入了党组织。其间李英才自己出资聘请共产党员方铨作老师，办起夜校教农民识字；因势利导，组织有觉悟的农民成立农会，设立拳坛，发展党员；要求财主减租停息，平粜财主家粮食，救济农民度过荒年。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李英才受党派遣，以合法身份在县府和塘下区署进出，公开宣传抗日救国主张。1940年，身为功夫高手，李英才被捕场面颇为激烈，那是一场以寡敌多的恶斗。次年他被密押至文成中美合作所监狱，遭酷刑逼供，受尽折磨，他坚贞不屈，惨遭毒手，终年51岁。他算烈士中比较年长的一位。西山烈士墓里埋葬的还有许多年轻的共产党人，像蔡雄、项甡都只有二十来岁，拿笔杆子的青年学生，一个被装在碳篓里，抬至温州十中操场上枪决，一个在逃出上饶集中营后，被顾祝同派兵搜山捕获，杀害在武夷山赤石镇虎山庙旁。
自离开老家到温州市区居住工作后，很少再去西山，再去看烈士墓上的名字了。但是，从小被植入大脑的，对英雄人物的崇拜与敬仰，始终留在我的心里。
愿那些在不清明世界里死去的人们的魂，复活在清明的节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