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扯绰号
■李浙平
人之有姓名,除了家族传承的需要外,还是区别我与他人的一种符号。人除了姓名外,还有字的称谓,其称呼所用却有内亲与外人之别。除此之外,人还有号,而号的表示往往是从个人的性格、特征、趣味等方面着眼。
文人喜欢给自己取个号以示品味或志向,兴之所张取二三个或六七个也是常事,自谓雅号,其实能记住此君雅号的也就圈内之人而已。老百姓生活辛劳忙碌,那得闲心给自己取什么号,有一个大名或是自幼被父母长辈叫顺了口的小名,也就足了。不过,老百姓但凡有一个号,肯定是别人给他叫上的,叫久了叫顺口了就成了他大名的代称了。因为老百姓生活于社会底层,这个号不能冠以“雅”,而通称“绰号”,也叫“外号”,听着就俗。虽然有时绰号被人当作贬义的,却由于其所表现的是一个人性格、特征、劳碌、技能以及行为习惯,往往颇具趣味,于是乎有人要叫就有人要应答,这便使平常普通生活中增添了些许风趣。
绰号起源于何时何地,我没有做过探究和考证。凭对读书的记忆,搜肠刮肚一番,仅得两例。一是民间传说春秋时期的柳下跖是柳下惠的弟弟,因为“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而被庄子记载于《庄子·杂篇·盗跖第二十九》中,盗跖也就成了柳下跖的绰号了。二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也被人起过绰号。《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孔夫子对此称谓倒很坦然。
以上之例是出于典籍,或许还算不得绰号。而在传奇或小说中出现的人物绰号,却更能贴近百姓了。如《三侠五义》中的五鼠闹东京,似乎是侠客较早的有血有肉的文学形象,这些侠客的绰号有意思,像钻天鼠、彻地鼠、穿山鼠、翻江鼠、锦毛鼠,加在卢芳、韩彰、徐庆、蒋平、白玉堂的名字前,就有了诙谐的意思,自有一番引人入胜之处。而展昭,则被冠以“御猫”,与五鼠相比,自又多了一种刚正之气象。当然,在文学形象中真正做到了绰号集大成的,却是《水浒》。
在《水浒》众多的正邪善恶智愚美丑男女人物形象的称谓中,仅梁山一百单八将的绰号,就令人眼花缭乱。读梁山水浒故事,如果只记住这些好汉的姓名,也就如读一般文学作品时记住一个人物在情节中的作用罢了。但是,有了这些人物的绰号,人物的性格、特征、劳碌、技能以及行为习惯就立马鲜明起来。久而久之,讲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故事,自然就要带上绰号来讲,不然就显得乏味。比如说宋江,他在江湖上,有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叫“及时雨”。而当宋江将梁山聚义厅改为忠义堂并排座次时,他的绰号却叫“呼保义”了。可以这样认为,宋江的绰号之变,反映了梁山聚义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即由单纯的杀富济贫走上了充满政治色彩的尽忠行义、替天行道之路。由此可见,绰号还带有一定的社会意义了。前些年,我在创作八米长卷的水浒一百单八将人物图时,为了塑造人物形象,就是从其等绰号中把握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区别,以求达到人物形象的差异。
我小时候,也是被起过绰号。二哥起的,叫“刁眼”。是因为童年时左眼略有些斜视;小学同学给我起的是“老猪”,是我姓名中“浙”字的方言谐音;初中同学叫我“队长”,说我像《奇袭》电影中敌方运输队长脸上有颗痣。那时候,听大伙儿叫我绰号,心里有一种屈辱。如今,这些绰号都随岁月的风飘散了。反而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些绰号,如“丑牛、顽石、蓝田、真砚、流坡坞”,并且常常题于画,钤于书,至于雅俗与否,我则不多想。可见,人于姓名之外有个绰号,也是一种生活趣味与态度。由此影响,我自从去年开始创作的短小说《大城小事·旧事民态录》,绝大部分的人物都有绰号,如索面刘、汤圆西施、老憨伯、老茶缸、糖儿三、长眉、书蠹、老午、青衣、快嘴、金牙王、煎药伯、古董佬等,未读正文,便觉有趣。
有些人的绰号,被别人叫了一辈子,应的人尽管苍颜白发,也不会生气,可见此人的心态之淡然。甚至有些人殁了,当人们说起他,不经意间就将绰号脱口而出,这似乎就有些不恭了。我觉得绰号,也只能是特定环境与特定群体下对某人嬉娱的称呼,断不可成为戏耍别人的信口之谓。信口之谓,总是会越了对人恭敬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