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懂得

    ■潘丽丽

    几年来，因母亲年老多病时常住院，在医院陪伴母亲的日子里，见到了许多令人感动的场景，也深深理解了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句话的含义。

    父亲母亲结婚65周年，也相依相伴走过了65载苦乐人生。父亲木讷寡言，诚实善良；母亲好强聪敏，克勤克俭辛劳持家。他们那代人也许从来不会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也不会说“我爱你”三个字。但在一粥一碗一举一动之间，诠释了婚姻的深情和懂得。晚年时，早起的父亲有晨练习惯，每天到该归家时辰如还不见身影，母亲便会担心地一次次跑到门口张望。当过话务员的母亲能在许多嘈杂的人声脚步声里，马上辨别出父亲那声熟悉的咳嗽和足音。每次听到小巷尽头父亲脚步声传来时，才安心地转身下厨做饭。父亲洗脚弯不下腰，母亲便会帮他洗。

    母亲患糖尿病多年，父亲总会把最好的饭菜、营养品留给她，在寒冷的冬夜把母亲冰冷的双脚揣在自己怀里取暖。母亲几次住院，总担心父亲独自在家，八旬高龄的老父亲也放心不下母亲，于是父亲不顾我们劝阻执意要在医院陪护，每晚乐呵呵地在母亲病床前打开小床，早起为母亲洗漱买早餐，并自诩为医院里最老也是最好的陪护，让母亲发给他陪护费。母亲曾在一次深夜血糖突降引发昏迷，幸亏父亲及时发现才转危为安。从此以后，每天晩上父亲会备好饼干水果端上楼，放在母亲床头，半夜总是起身询问母亲肚子是否饿了。直到一向健康的父亲亳无征兆地骤然倒下，在医院抢救的几天里，挂念母亲的父亲在深夜里还突然坐起惊呼：你母亲血糖下降了，快点去……那一刻我泪眼婆娑，呜咽着告诉父亲：母亲在家里好好的，您放心吧！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父亲放心不下的依然是他牵手了一辈子的老伴。父母之间的深情，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生死相依，白首偕老。

    前年5月，深受父亲突然离世打击的母亲又一次住院，母亲的邻床是一位朋友的母亲，80多岁，因心衰引起并发症危在旦夕。许多个晚上这位阿婆总会神智恍惚烦燥不安，嘴里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阿婆的老伴是位90多岁的离休干部，每天下午他都会在保姆陪同下，拄着拐杖风雨无阻准时不误地来到医院，静静地坐在阿婆病床前，拉着阿婆的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说也奇怪，只要阿公在眼前，烦躁不安的阿婆即刻安静下来，不再胡言乱语，有时脸上竟然闪现笑容。每次离开，两老人都会互相挥手恋恋不舍地告别。一对耄耋老人病房里的深情凝视，每次总是令人动容。阿婆女儿告诉我一个细节，更令我感动不已。体弱多病的阿婆在家很爱干净，每次饭后都要用热毛巾擦脸，虽然家里有保姆，但阿公总是每次亲自到卫生间放上热水，然后把滚烫的热毛巾拧干，站在卫生间门口随手一抛，而饭桌前动作迟缓的阿婆总能准确无误地稳稳接住，然后心满意足地擦脸。这日复一日的一抛一接，是举手投足间的心领神会，也是爱到深处的默契。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阿婆终于无望地抬回家了，但阿公仍不放弃，坚决不让子女准备后事，谁说就跟谁急。也许这份爱感动了上天，阿婆竟又活了过来。前段时间路遇其女儿，手机里阿公阿婆俩老戴着红围巾相依相伴的镜头是那么美好、喜庆。这一对老人，让我读懂了什么叫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血液透析室，很多人闻之怯步。然而母亲和很多尿毒症患者，为了顽强地活着，选择每周三次、每次四小时在这里度过。血透室里的陪伴，让我看到了各种亲情的暖意，不离不弃的相守。最感动的是一对60多岁的夫妇。丈夫曾是母亲邮政局同事，年轻时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材。由于突然中风瘫痪，半身不遂，且失语失智。七八年来，弱小的妻子每天精心照料着一米八七高的丈夫，费力抱起丈夫吃药喂食，端屎把尿，把丈夫梳洗得干净利落。酷暑寒冬推着丈夫往返在血透路上，在血透室的4小时中，她一刻不离地坐在丈夫身边，因为丈夫含混不清的呀呀语言只有她能懂，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喂点心，一会儿按摩，其娴熟的护理技术甚至超过护士，好几次丈夫病重，是她及时发现转危为安。七八年来，她守着丈夫，从不敢久出，更没有节假日，服伺丈夫累出一身病。好几次，她的兄弟姐妹心疼她，劝她放弃，她却无怨无悔地坚持着，决不放弃。那天，我问她为何对已成半植物人的丈夫这样好，她的回答令我肃然起敬。她说：“丈夫没生病前，把我宠得像宝贝，家里家外都是他料理，我啥都不懂也不用做。如今他病了，我理所当然地要照顾他。我记着他对我的好，我争取把丈夫照料到80岁。”这番话里相期的80岁，殊不知她还要花费多少心血，熬过多少磨难才能走到？因为恩，我铭记你的好，因为爱，才有了用心。你来我往的付出和回报，才是人世间最难得的懂得和羁绊。这一对夫妻，让我读懂了什么叫恩爱夫妻，相濡以沫。

    年少时，很多情人间的山盟海誓总会败给岁月，败给一地鸡毛。年岁渐长，繁华落尽，才逐渐明白：年轻时在意的甜蜜情话，终不及一份心灵懂得；在医院这个演绎人生百态的角落里，那些渗透灵魂的懂得总是令人泪眼盈盈，那些萦绕于怀的感动总在无声无息中默然抵达。几对老夫老妻的真实故事向我揭示了爱的真谛：一个人最大的幸福是有人牵挂陪伴，一个人最温暖的满足是有人守候等待，一个人最倾心的奢求是有人懂得。人生在世，比物质更重要的，唯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