镆铘岛的冬天
■清 禾
10年前,“温州炒房团”升温,一度将热闹的人群引向偏僻的领域。也是那时候,我们在山东石岛镇的一片空地上买下未来的希冀。这些年断断续续收到石岛中介所打来电话,房子建好了。石岛不缺地不缺房,只缺人。10年后,终于等到买主,决定启程去一趟山东,卖掉房子。
早上7点钟从瑞安出发,为了省机票钱,先坐飞机到烟台再转乘动车、汽车、公交车、中介派来的商务车,一路折腾到石岛已是晚上7点钟。第二天上午奔跑在银行、不动产中心,结果诸多繁琐手续,要滞留石岛几天。得空,我们请中介所的司机大叔开车带我们逛逛,而我想去天的尽头看看,那是石岛最偏远的一个地方,名唤木也岛,一个静默在中国版图那鸡嘴下方的小岛。
冬日的北风恣意拂拭,车子行进在一条人工修成的堤坝上,我们要近距离去触摸黄海之处子——木也岛。该岛东西长约5公里,南北1公里左右,像一把宝剑,斜插向风高浪涌的黄海。
上岛后,处处可见“镆铘岛”,原来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木也岛是年轻人冠以的通俗的叫法,仅以一种简易的方式呈现现在的模样,“镆铘”却以它的生僻的模样承载着遗世独立的孤独和厚重——传说这是遗落在黄海的镆铘剑幻化成剑状岛屿,是远离陆地的孤岛。
镆铘岛灯塔是当地地标,射程15海里之远。从黄海的上空俯视,这灯塔恰好伫立在这把“宝剑”插向大海的刃尖之上。其辐射海上的灯光引领着海上漂泊的船只,归航的渔民,但在历史的年轮里却未能拯救德国军舰“伊力达斯”的触礁事故(1896年6月23日,该舰在山东荣成成山头海域遭遇台风,触礁沉没),也未能抵挡漂洋过海的水雷爆炸后留给岛民的悲伤记忆。沧海桑田,历史的模样更迭,谓世事之多变。唯有灯塔依然如旧,眷顾着海上来来往往的渔民。
镆铘岛的傍晚似乎来得更早些,阳光惨淡,天边晚霞昏黄,染黄了灯塔,也寂寞了一个冬天。我能看到它投射在黄海的层层波光,在夕阳的余晖里闪动着。海边是海参养殖场,因为平阔,甚是壮观。不等我们靠近,被链子牵着的一条狼犬突然从芦花丛里窜出来,朝我们狂放地吼叫,惊了我们一身冷汗。
这声音一下子打破了镆铘岛的宁静,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犬吠,与之遥相呼应着。
镆铘岛很静,静的只能听到风声夹杂着几声犬吠;镆铘岛很小,几圈就转完了;镆铘岛似遗落在海边的童话般的王国,覆盖着寂寞的呐喊。
举目辽阔,眼前便无高大的障碍物遮挡,清一色的低矮的房子,那就是童话里的海草房。据说这是世界上很具有代表性的生态民居。海草是成片生长在海底的草,长着长着就断了根被海水冲上了岸。四周渔民将它们打捞上来晒干,然后将海草一层层压实做房顶,这叫“苫房”。房顶中间最厚的海草压积足有一米,属屋檐处最薄,大概十几厘米。海岛人民认天认海草,海草在头顶上顶着天,冬暖夏凉,整个石头房内一片舒适。拉海草担海草是体力活,老年人干不动了,年轻人不愿干了;苫房是技术活,没传人就失传了,老一代的盖房子的人渐渐离去,只剩久立风中的几百年的海草屋,见证岁月的沧桑。司机大叔说,以前海边涌上来的海草成片成片多得很,但近几年似乎一下子绝迹了。
海岛人民好种地,家门前都是农田。即使是冬天,一陇陇低矮的绿意纵横交错,朝天穹处昂扬释放生命的能量。吃着米饭长大的我居然认不出这是小麦。玉米秸早已干枯,堆积成座座小山。
地里,一位80多岁的老翁正扯晾晒的网,网上铺着萝卜干。老人臃肿的衣服外套着针织的背心,瞄其陈旧指数不下40来年了吧!该不是老伴织的吧?我能从他手上的皲裂处读出年龄,却不能从他有力的臂膀上读懂岁月的烙痕。一网的萝卜干轻轻抖一抖,迅速收拢来。聊天中,老人感叹,岛上的年轻人都离开了,就留下我们这些一脚要埋进黄土地的老头儿,难以离开了,这是故土情啊。
海草房旁边、前面必有园子,种着山东大白菜、萝卜、茄子,入冬了,无花果、柿子、葡萄的枯枝都在风中摇曳着,等待着来年的发芽。大概这户人家想吃什么就在门口洒几粒种子或扦插几根枝条,思虑着第二年有的还有,没有的也有了。一切原始的的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
一条狭长的水泥路晒满了鱼头,滚满了灰黑色的灰,那是玉米秸烧成的灰,混合着鱼头,晒干。一不招苍蝇蚊子,二是天然的好肥料,洒到庄稼地里,来年又是大丰收。这土地真是实诚,你喂我一分,我献出十分。天气好,庄稼长得好,富余得很,留在岛上的老人们总欢喜着给城里的儿子孙子捎走些,其余邻居们分些。
焐在麦秸里的余温混杂着秸香,氤氲在田野里的草灰散发着能量,海草屋是那摇曳生姿的火苗,穿过那高挺的烟囱化作夕阳里的仙气,唱着冬日婀娜的歌谣。海草下石头房贮存着一个冬日的热量。
一个村庄,静了,静在自己的格调里,等待着又一季的苏醒。生命一定又是不停地轮回,不卑不亢,不争朝夕,像这片土地那么实在,像这海边的海草屋那么实沉。
车子驶过岛上唯一宽广的公路,驶过成片的海草房,已经有不少的彩钢房进入视野。镆铘岛虽偏远,隐隐中也被所谓的现代文明点点渗入了。据说,山东省政府为了保留“海草房”这非遗文化,但凡老百姓有海草房拆建,必有人来收购海草房顶用于当地的景点建设。
来不及褪去时代烙在我们身上的浮华,还来不及聆听内心深处的声音,还等不及融入这小村庄的深沉,却又得匆匆转身重新回归现代文明。回首,是夜幕里的浓重,我在想着明年的春天,镆铘岛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是否沿着当初来时的路再走一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