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却无缘的瑞中

    ■李浙平

    能够进入瑞安中学读书，于当今的学子来说，是一种荣耀。而我在1975年初中毕业后，因受读书无用论思潮影响，断然拒绝入学瑞中。终于这辈子无缘瑞中。

    说起瑞中，我小时候是常去闲逛的，或一个人，或随兄长，或与同学。我的老家在第四巷，出西边走廊沿小巷往北，再左拐沿青石板路西行，过北首仓前街，便是瑞安中学老校园了。校门口是传达室，传达员老伯对进出的人爱理不理的，所以我能够长驱直入，无须担心受到絮絮叨叨的盘问。

    春天时节的瑞中，苍翠的松柏下，便是鲜花争艳的各色姿态了。这时候走在校区里，总是被弥漫的花香所陶醉。可以看花，却不能去摘。如果摘花朵被老师看到，便要引来呵斥。而要是被传达员老伯发现，是要被赶出校门的。瑞中山坡下有一座小院，隐在松柏的浓阴里。一条窄而弯的石头小径从外面通往小院，我每次路过总见闭着门，怀疑是被废弃的。但二哥却说那是一位懂草药的老先生的住所，平常不让闲杂人进去。我只有爬上山坡，才能俯窥园中景致。院中依山是几间老屋，瓦已经很黑旧了，瓦缝里长满灰褐的瓦菲。庭院里摆着许多瓷缸，种满许多我叫不出名的花草。在热闹的校园里，这里算得上是幽静的所在。

    逢上大旱的夏天，兄长会带我到瑞中的井里掏水，以供家用。水井在瑞中小山的北坡下，紧贴着食堂。黑夜里溢满的井水，在白天已被人取尽，可见井底的水脉在往外冒水。兄长将水桶摆在井沿，然后脱鞋从井口爬到井底，我在上面将小铅桶放下，等兄长将铅桶中舀满水，我才提着铅桶上来，将水倒在大桶中。由于井边的潮湿和山脚旁杂草丛生，滋养着许多蚊子，每一次去掏水，我的手臂、脚腿上总会被蚊子叮起一些肿块，痒得不行。井外的酷热与井中的清凉是不可比的，当桶中水已装满，兄长还躲在井里纳凉，我便吵着要下去。在兄长的帮助下我终于下到了井底，果然是沁心的爽。和兄长抬着水桶，水桶一颠一颠，便洒出许多水，把干燥的路面打湿了。传达员老伯看见了，又是一阵嘟嘟囔囔，我们却不理会他。也许这老伯对夏日里来掏井水的事司空见惯了，说过了也不生气了。

    秋风乍起，树开始掉叶子了，一片一片斜着落下，地上铺满枯黄的落叶。傍晚时分，我从厨房间拿出铁丝条，到校园里，戳地上的树叶，回家当作烧火的引柴。传达员老伯从传达室里探出头一看，丢出一句：“早点出来，我要关门了。”这时分，校园里很安静，只有归鸟的叽叽喳喳和落叶的簌簌。一个人很寂寞地走在校园里，只渴望在天黑前将铁丝条戳满树叶，然后早些回家。因为傍晚的校园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教室外面长长的走廊显得苍白，而日间颜色分明的山坡此时只是一片黑影。风刮到脸上，总令我想起那些曾经听过的鬼故事，不免使人毛骨悚然。所以，戳树叶的动作，是极迅速的。

    放了寒假，校园一下子消失了热闹。无所事事的我，在口袋里装些炒豆，约好友华国权到瑞中的小山去晒暖。通往山上的石阶是从东往西的，但我们偏不走这条山道，而要从北坡爬上去。北坡是比较陡峭的，其中有一块很大的青色岩石凸出，爬上去躺在岩石的凹里，非常舒服，可以放心地看蓝天，听鸟鸣，吃炒豆，和国权聊天。他喜欢画水粉画，他聊画画总不忘说些什么审美了。我虽然听得耳朵生茧，却还是要听，不然就会扫了他的兴。

    瑞中里好玩，因为有树可爬，双手抱着树干，交叉着双脚用小腿往上蹭，到了树干中段，便可看护城河碧绿的水流了。瑞中里好玩，因为有横杆可锻炼，双手抓住横杆，作引体向上状，悬着身子，用手轮番抓着横杆，一杆一杆移动着向前，于是臂上的肌肉也渐渐隆起。瑞中里好玩，因为山坡上有车前草，我可以采来种在我们班组的百草园。瑞中里好玩，因为可以坐在河岸边，看兄长在河中游泳戏水，而我只有旁观羡慕的份。瑞中里好玩，因为当时驻扎在其间的部队每周一次在操场上放露天电影，我可以蹲在战士身旁看《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

    想起在瑞中操场看部队放电影，必要想到在瑞安里驻扎的骑兵，也必要想到他。一天夜里，家里来了一位父亲的老战友，也是南下干部，我叫他“老严叔”。随他而来还有一位解放军战士，他自我介绍叫陈志国，就在瑞中里驻扎。那时候，姐姐正探亲在家。我不知道他为何来家里，只觉得他穿着军服很英俊，而且特能说。他问我：“骑过马吗？”我摇摇头。他咧嘴一笑，极为自豪地说：“有空我带你去骑。都是高头大马哦。”我在瑞中里看过马厩中的军马，好多匹，毛色有棕红、灰白、黄褐，都是高大威武，鼻息打得山响。听了他的话，我很兴奋，也很期待。

    陈志国还是经常来家里玩，但他再没说起带我去骑马的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有一天，爸爸让我叫他姐夫。他把我姐娶走了。许多年以后，我与姐夫聊起骑马这件事，他终于对我说：“是你姐不让。她说太小，摔下来咋办。我得听她的。”

    瑞中啊，我虽然无缘成为你莘莘学子中的过客，却因儿时与你的相逢再相逢，让我在心中依然要为你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