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粉干
■李浙平
那年下乡时吃的一碗粉干,至今时常想起。
在永安乡公所的隔壁,有一家点心铺,打理生意的,是一位憨厚的农村妇女。
下乡已经好几日,都是在乡公所食堂用餐。这天早晨天刚放亮,我便起床了,在附近的溪滩上随性漫游,看看碧水,听听鸟啼。农舍瓦顶的烟囱早已冒出炊烟,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农民下田身影。我感觉肚子有些饥饿,便返回乡公所。经过点心铺时,闻到铺子里散发出来的炊香,心想食堂的早餐天天是稀饭,不如换个口味。于是我走进了点心铺。因为我每天都从点心铺前经过,妇女早就知道我是从城里来下乡的,便招呼起我:“同志,恁早啊。”
我也满脸堆笑地回应她的一番热情:“到溪边转了一圈。你这里有什么点心?”
“只有面条与粉干。我们这里的粉干很好吃的,要来一碗吗?”妇女往灶肚添完柴火,然后转身去拿碗。
我扭头看了看放在米筛上的粉干,粉干很粗,有一尺多长,白中透些淡褐。我以前所见的粉干都是扁扁地盘成团状,心想这种粉干还没吃过,应该尝尝味道。
我坐在一张方桌前等着吃粉干,这当口我细细观察着点心铺。说是点心铺,其实就在自家前堂里多置一些供吃客使用的餐具。灶台是旧式的老虎灶,灶上安放着两口大铁镬,可烧点心也可给自家煮饭炒菜。靠墙是一个高两米多的木制碗橱,可以看出碗橱小门上依稀有描画的纹路。盛点心的碗都是农村常见的粗瓷大碗,碗身有蓝釉的图案。空荡荡的屋里还摆着三张方桌和五六张长凳,桌面已经难见油漆痕迹了。在屋的角落里,还堆放着簸箕、箩筐和一些木柴,靠墙立着几把锄头,地上放着镰刀。
我问妇女:“生意怎么样?”
妇女在灶台后应道:“这里的隔壁邻舍都在家里吃。在家里吃得饱,到田里做事有力。平时就是乡里干部或者过路客来吃点心,生意也一般。反正我在家里也闲着,东西都是自家的,赚一点就行了。”
“你这里有些什么浇头?”想到城里花样繁多的点心,我有些嘴馋。她接着我的话头,颇有些自卑地说:“你们城里的点心浇头多,我这里只有炒鸡蛋和煮猪肉。不过今天鸡还没生蛋,只有猪肉了。”听到妇女的说话声,我站起身走到灶边。
这时候,粉干已经下锅了,妇女拿着筷子在热气腾腾的锅里不停地搅动。锅里沸腾的汤水是白白的,不像城里煮点心的汤水是清透的。我正要开口,妇女似乎猜着了我的疑惑,就解释说:“我们这里的粉干是生淘的,难煮熟。煮出来的汤都这样白糊糊的。煮熟淘的粉干,汤水不会这样。”
我听得似懂非懂,然后去看浇头,浇头只有清煮后切成片状的猪肉,而且是瘦肉肥肉相连。我最怕吃肥肉,肥肉一粘牙,肚子就作呕。只得对妇女说:“这肉太肥了,我不要。有虾皮吗?”妇女脸带歉意地摇了摇头。我颇有些失望地离开灶台,坐回到桌前,拿起一双筷子,无聊地玩着。
妇女终于将盛着粉干的大瓷碗端来放在我的面前,然后站在桌边,瞧着我,两手在围裙上不停地搓着:“不知味道好不好?实在对不起,浇头也没有。”碗里只有盐和葱,能有什么味道呢,我心想。然后勉强拿起筷子去夹滑溜溜的粉干。
“那我去隔壁借个鸡蛋炒给你吧。”这时候我才注意地看了妇女一眼,她在围裙上搓着的手指竟是红通通的。我低头看了看碗,碗里的汤已到碗沿,或许是她在端碗时手指被热汤烫着了吧。我满含歉意地对妇女说:“给我拿些白切肉吧。”
“你不是说不喜欢吃吗?”妇女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我笑道:“吃。吃。”
粉干入口滑爽,可以咀嚼出一种劲道,不像城里点心店事先在滚汤里汆过的粉干。汤是原味的,既有米粉气又有葱花的清香,令人想起在秋收的田间走过的爽心。而白切猪肉,嚼在嘴里,竟无肥腻之呕,原来是用盐淡淡地腌过的。妇女看我吃得有滋有味,脸上的皱纹舒展成微笑的画幅。这碗粉干,已然不是单纯充饥的食物了,它让我想到山区人民的质朴与善良,让我牢记自己也是农民的后代。
这天的早餐,是我下乡以来最可口的。下乡结束,我委托妇女买了十斤粉干带回家,也带回一份时刻惊觉不能忘本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