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声
■李浙平
某日下乡候车,忽闻长长的蝉鸣,复起阵阵蝉声,此起彼伏,却如远雷入耳。于是,我转身抬头,目光朝杂枝绿叶间巡睃,但闻其声,却不见蝉影。偶尔有一两只蝉从茂叶里飞出,淡淡的影子在低空划了一个圆又钻入树丛。我极目身旁的株株大树,终于在蓝天映衬的树隙,看到一只伏在枝上的蝉。它一动不动,莫非是一只雌蝉,在享受雄蝉求偶中急促的歌唱吗?我非蝉,不得而知,却令我想起一些与蝉有关的小事。
我最初见到蝉,大约六岁前后,那时候我被寄养在浦后街的阿姆家里。一个夏日的傍晚,育林哥下班回到家,招呼我,让我看他捉到的蝉,育林哥叫它“知了”。我看着育林哥抓着的蝉,好奇却不敢伸手去拿。他便在手指上使了一点力,蝉竟叫了,听着是“吱吱”声。随后,育林哥从屋梁上取下一个竹条编的空蚱蜢笼,打开底盖,将蝉放进去,又盖上底盖,将蚱蜢笼重新挂在屋梁的铁钉上。我站在蚱蜢笼下,抬头往上看,蝉在笼里爬动着。吃晚饭时,我听到蝉在笼里叫了,就放下饭碗跑去看,心想它是不是饿了。晚上在道坦里乘凉,没有听到蝉叫,就问阿姆“知了为什么不叫了”,阿姆笑笑说:“它也要睡觉呀。”阿姆说着从屋梁上取下蚱蜢笼,放到竹床板上让我玩。我趴在竹床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笼里的蝉,它的头很大又黑,眼睛也是黑乌乌的。壳上像是涂了菜油亮闪闪。一对翅膀很大,像是包糖果的玻璃纸一样透明。我将食指伸进笼眼里一点点,去触碰它,蝉动了一下。蝉壳很硬,比蚱蜢的壳硬多了。我问阿姆为什么叫它“知了”,阿姆摇着蒲扇,笑道:“它叫起来的声音像知了。你晓得了吧。”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月亮升上了,我抱着装了蝉的蚱蜢笼,不知何时就睡着了。次日凌晨,蝉鸣将我吵醒,我揉着惺忪的双眼爬下床,跑到屋外去看蝉。蝉的叫声很响、很响。我问阿姆“它饿了要吃饭吗”,阿姆说:“它不吃饭,吃树叶。”我想树叶怎么能吃呀。阿姆真的摘了一片花叶塞进蚱蜢笼里。有了这只蝉,夏日的小院里,午憩不寂寞。
当我读小学后,可以大胆地将蝉拿在手里玩了。当然,开心的还是跟着哥哥去捉蝉。捉蝉,我们又叫做粘知了。工具是一根细长的竹竿子,在顶端粘上一团软化过的沥青,看到树上的蝉,人悄悄过去,将竹竿子悄悄伸向树叶间,看准了蝉用劲就粘,蝉被沥青粘住飞不了,收回竹竿子就能捉到蝉了。那时候,老家附近的县政府大院里、瑞安中学的校园有许多树,到了夏日,树上传出响亮的蝉鸣,是捉蝉的好地方。我们戴着大草帽,顶着烈日,脚踩着滚烫的地面,从一棵树下转到另一棵树下。我们这样做很笨,用弹弓打鸟是要悄悄地,不然便惊飞了鸟。其实蝉也很笨,警觉差,一味鸣叫,对于捉它的人却全然不知,我们不必悄悄地寻。只是蝉在树叶里不好找,虽然听叫声恍若近旁,其实却可能是伏在另一棵树上或者更远处。捉蝉要有耐心,这耐心就是静静地等,慢慢地寻。如果是心急,一个下午也可能是空手而归。哥哥捉蝉的次数不多,因为有了一只蝉,可以玩很久。而听得久了,也会觉得蝉声吵闹,就饿着它,不让它吸新鲜树叶的汁,直到这只蝉终于声绝。暑假过去了,开学后便不可能再去捉蝉了。
于我来说,蝉是我所见的最美昆虫,厚黑的体形宛若战士的铠甲被擦得铮亮,而蝉翅却又是如此清丽透明,那翅上的纹理仿佛是一幅极美的苏绣。对于一个喜欢绘画的人来说,画蝉应该是有趣的,而我却不怎么画,原因是要给蝉传神,太难了。白石翁的画蝉我爱看,他画的蝉不仅形似更多神似,尤其是蝉翅,画绝了,如生命勃动的蝉在眼前。畏难是因为知难,所以我不画蝉。而对于咏蝉的诗,觉得有意思的是唐代大书家虞世南的“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他以蝉赞美高洁的人格,另有一番“宁静致远”的趣味。而李商隐的“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虽也是借蝉自咏以彰示洁身品高的人生境界,我却不甚喜诵,可能其中有些许自嘲的味道吧。
仲夏时分,蝉声愈近。且让我随蝉声,享受这片刻的“知了,知了”的快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