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家乡的春天

    ■鲁育宗

    桐花开放的声音，风过江南的声音，我都听不见，思念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忧伤。

    春节之际回故乡，是过去很多年的习惯，即使过年不回故乡，年后也会抽时间回去的，再不济，清明总是要回的，要去祭祖，可今年，因为疫情肆虐，这一切都成了奢望。

    前阵子从上海开车去崇明，过了上海长江大桥进入崇明大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了，在车窗外扑面而来，霎那间，勾起来无限乡思，由近而远，历历在目。我的家乡，您可别来无恙？

    浙江瑞安是一个东瓯古邑，在东海之滨。我的家乡位于瑞安的西部，雁荡山脉的南麓。出了高速公路瑞安（市区）出口，沿着蜿蜒的飞云江，开往陶山的路上，你会看见漫坡漫野的油菜花，世人皆说婺源的油菜花美，也许在每一个人心中，世界上还有一种更美的油菜花，叫做“家乡的油菜花”。

    朝着种满金黄色油菜花的田野拐进通往桐溪的小路，两边的青山都变得秀丽了起来，清明时节，这会儿山头应该开满了映山红。映山红也叫什么来着？哦对的，杜鹃花，它们长在野草与野草之间，漫山遍野，在向阳的坡地上熠熠生辉。

    我的家乡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桐溪。凤凰栖桐，清溪荡漾，令人梦牵魂绕。桐树是灵性的象征，我从小就喜欢桐树，还给父亲的房子取了个名字，叫桐音阁，如果我有女儿的话，我会唤她雨桐。你对春天有什么感觉？梅雨恼人么？因为桐树，我倒是喜欢下雨的，我喜欢听雨打桐叶的寂寂声响，在心无旁骛之际，那仿佛是一种天籁之音。

    桐溪有一个远近皆知的大水库，水库水面比台湾的日月潭稍小，但神形皆备，而且水体透绿，水质比日月潭要好很多。春天的时候，两岸青山，微波荡漾，万物生长，清晨时分，烟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早春雨后，茶树纷纷吐了新芽，仿佛只花了一夜的时间就出落得郁郁葱葱，我们会跟着大人们去摘水库边野生的茶叶，晒干，用铁锅炒炒，茶香宜人，捡一片新茶入口，吃起来既新鲜又松脆。一抹好茶配上一壶桐溪水库的水，沸水过处，沁人心脾，洗濯时光。

    春日，热闹的阡陌间自有一番乐趣。我们常常跟在犁田的农民后面抓泥鳅，农民赶着牛耕田，我们小孩就去拣翻那些刚犁出来的土块，那上面有大条大条的泥鳅，泥鳅炒雪里蕻，一直是江南的一道名菜。到了清明前一段时间，放学回家后，我们就去田埂上摘棉菜，晒干磨成粉，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做棉菜饼过节了。

    这时候，河里的水总比田里的水位低很多，田里的水流向河里形成一道小瀑布，河里的鱼就会拼命翻腾着往上跳游，竭尽全力去上游产卵，传说中的“鱼跃龙门”天天在现实中上演。

    春天是花开的季节，可要品尝到一年的果实成熟还有很长的时间，对于物质贫乏的农村小孩而言，此时应该是最饥肠辘辘的时候。这时候，田里随风摇曳的甘蔗林所散发出来的诱惑是致命的。趁着隔壁村的看田人回家吃饭的间隙，小孩们扭断几株甘蔗拔腿就跑，往往等看田人回到地里，甘蔗老早下肚了。但偶然一次，等我们一波小孩拔了几根甘蔗正欲离开，有人狠命追了过来，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田埂逃跑，那人却越来越近，紧追不舍，几个小孩急得要哭了，最后猛然发现那人不是看田人，而是一个赶路去坐车的邻居，一时惊喜交加，终生难忘。

    可以想见，那些调皮捣蛋的童年往事，一定带给过家乡父老很多烦恼。不记得他们是否痛骂过我们，更加羞愧难当的是，时过经年，我已经不记得拔的是谁家的甘蔗了。而那些留在童年记忆里的甜味从未飘散，我知道，那是家乡的味道！

    春天是桐溪最美的时候，再者就是秋天，枫叶红的时候。高中语文老师施巨欢先生在我毕业的时候，写了一首诗送我，好多年后我们偶然重逢了，先生问我，还记得我在你毕业的时候送了你什么吗？我脱口而出——《桐溪的红枫》。彼时先生已经退休多年，与几位当年的同好一起编写《玉海文化研究》，这是一份发行量不大的学术杂志，但他们坚持了很多年，俨然成就了最生动的地方学术志。之后施先生隔三岔五地就住到了桐音阁去了，畅游于山水之间，和一帮老先生一起写诗，弹琴，喝酒，优哉游哉。我常常想，这会是我的老年生活预演吗？

    但现在我不去想秋天的故事，现在还是初夏，我在想念中度过了一个春天，我在童年的春天里奔跑，一边丢失，一边捡拾，一半欢乐，一半唏嘘。长空有风，必定按时吹来，一片片映山红，洞穿山野与岁月。希望盛夏之际，可以回到家乡，去听蝉鸣，看荷花盛放，那些年年不败开放的荷花，交织成了一条心路。梦在低语，心在呢喃，我内心的期待，溢满了这个初夏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