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5件民国旧证件
意大利瑞籍华侨曾获二战赔款
■郑育友
过去，我们只知道“二战”时日本侵略中国，旅日华侨过着“敌对国民”生活，承受着巨大的生存压力和战争伤害。现在，从瑞籍华侨珍藏的“二战”赔款证件来看，意大利政府在“二战”时对当地华侨也视为敌对国民，许多旅意先侨受到意大利当局的迫害。下面瑞籍华侨所珍藏的这些赔款证件，就是铁证。
一张潘氏先侨调查表
2004年至2019年，笔者一直为瑞安市侨联筹建瑞安侨史博物馆，下乡调查民国时期先侨遗留的实物资料。在这期间，有一张由意大利华人潘仲骞先生从罗马发过来的“中国留义（意）侨胞战时损失调查表”，这是潘仲骞父亲潘松龄于1946年填写的复印件（见图1），引起笔者沉思。
现将调查表的主要内容抄录如下：
【姓名】中文真姓名潘松龄
【中文护照姓名】金董掌（笔者注：护照是从青田回国侨胞金董掌那里买过来的）
【来义（意）日期】1936（年）十一月廿三日
【战事期间之经过情形】战时（笔者注：指“二战”）期中，深受意政局之侮辱，商务一切均不准行动，中间曾逢多次痛苦，幸逢联军进展迅速，民方得解放自由，然所积之货俱被轰炸（笔者注：1943年八月十三夜）
【损失情况】衣料、布料、布胶、床被、什物等
【签名落款】中华民国卅五年（1946年）一月十二日，填表人潘松龄
【中国住地】浙江瑞安桂峰乡上寮地方
为解开潘松龄生平与这张调查表由来的困惑，笔者通过微信向潘仲骞了解情况。
据潘仲骞称，父亲潘松龄生于民国乙卯年（1915）二月初三，家住瑞安桂峰上寮村。上寮村只有两座茅房、三座瓦房，共13户住民，以种山为活，生活极为贫困。他17岁结婚，21岁（1936年）出国去意大利。
当时出国多半是偷渡，把钱交给“包客”（现在叫“蛇头”）。没有护照，联系好前往欧洲的货轮，把人送上船，藏在底层，不许出来，每天吃面包、喝水度日，一般需要50至60天才能到达欧洲。潘松龄来到米兰，五六个中国人住在一起，打地铺，轮流煮饭，早出晚归，以“挈卖”方式挣钱度日。“挈卖”就是“卖散”，即提一些小商品，如领带、皮夹子、烟斗、青田石雕等，沿街叫卖。如果进入酒吧、商店还会被赶出来，受尽歧视。
潘松龄在意大利没有合法居留，当时有个青田华侨要回国了，他就把对方的护照买过来。此人名叫“CHIN TUNG TSIANG”（金董掌），潘松龄就用这本护照办理定居手续，开店、置业、签字等，都用这个名字，沿用一辈子。
父亲做了一段时间“挈卖”后，便买了部小车，学会自己开车，把整箱商品运到米兰城外小镇村居去卖。这样，营业扩大了几倍，利润也增加了，大家都夸父亲是商业好手。
可是好景不长，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中国与意大利是敌对国，在意大利的很多中国侨民都被关进集中营。当时有两个集中营，一个在波罗尼亚（BOLOGNA）山上，一个在西西里岛（CISILIA）。潘松龄没有被抓，一直躲在米兰住处的地下室，直到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才出来。“二战”后，集中营里的中国侨民都放出来了。中国是战胜国，中国侨民还得到了少量赔款，这张“中国留义（意）侨胞战时损失调查表” 就是潘松龄当时为获取赔款，填写驻义（意）大使馆制发的表格。潘松龄1989年7月4日在意大利米兰市去世。
文化礼堂中的先侨证件
笔者为继续征集侨史资料，特地到高楼镇枫岭西龙村（今调整为西侨村） 调查。在该村文化礼堂二楼参观侨史时，我惊奇地看到窗格子上悬挂了“中国留义（意）侨胞战时损失调查表”、“委托代领书”、“收款收据（合同）”等数十件证书（复印件）。为什么该村旅意先侨会留下这么多的“二战”赔款证件？
据了解，明中叶，王氏始迁祖秉显公，由青田阜川（山）迁入西龙，至今历时700年左右，全村均姓王。西龙村地处偏僻山区，百姓生活贫穷落后。为求谋生，故民国时大批穷人先赴日本当劳工，后转向欧洲作苦力。据统计，上世纪30年代（该村先侨大多1936年出国）去意大利的就有20多位，如：王修楼、王仲扬（修昆）、王修松、王修椅、王秀滔、王国武、王国壹等，其中，“修”与“国”字行辈居多数。
据这批先侨的后裔回忆，民国时他们祖辈在欧洲吃尽苦头，“二战”时意大利政府对当地华侨，视为敌对国民，许多旅意先侨受到当局迫害。他们的财产不但遭到大量损失，而且王修楼、王仲扬（修昆）还被意政府拘入集中营关押，直至1945年“二战”结束才释放。
笔者对悬挂的复印证件逐件仔细观看，并作了简单分析：关于王仲扬（修昆）等4位先侨填写的“中国留义（意）侨胞战时损失调查表”与潘松龄填写的表格一模一样，只是所填的文字内容不同而已。
王仲扬填写的调查表（见图2）表明，他曾于1940年被意当局捕入集中营。
旅意先侨王修楼（见图3）、王国壹等“旅意华侨战时财产损失登记表”，填写文字格式是橫行的，表内无本人照片。表上加盖了 “中华民国驻义大利大使馆”等3个印章。
再说文化礼堂二楼“侨史部分” 悬挂的王修楼、王修椅、王秀滔、王修松（见图4）、王国武5位侨胞填写的“委托代领书”复印件证件。
王修松填写的是“委托代领书”。 为什么中国驻意大使馆制发这一“委托代领书” 呢？ 因战后一部分遭受财产损失的侨胞回国了，所以委托同乡代领赔款。王修松就是一个例子，他本人已回中国，故委托同乡蒋运德侨胞代领赔款，出具此凭证 。
当时驻义（意）大使馆办事十分认真。为杜绝伪造，特地制发了“委托代领书”。 委托代领书上不但填写委托原因，并还加盖瑞安县、乡政府公章与乡长私章。另外，大使馆为落实责任，注明“此项赔款经代领人领后，本人如因故未能收或发生任何纠葛与驻义大使无涉，不得再补发，特并声明”。
在文化礼堂二楼，笔者还看到王修楼（见图5）、王修昆、王国壹3位先侨写的“收款收据（合同）”复印件证件。
对于这笔赔款的下落，笔者曾在西龙村王修楼裔孙王国流的住宅询问过, 王国流指了指他家五间两檐旧宅说：“这幢老屋就是我的爷爷用这笔意大利赔款兴建的。”
先侨获赔款的原由
关于先侨“二战”胜利获赔款的原因，潘仲骞在微信中曾对笔者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中国与意大利是敌对国。在意大利的中国侨民都被关进集中营。‘二战’后，集中营中的中国侨民都释放了。中国是战胜国，中国侨民得到了少量赔款。”
同时，笔者还在著名华侨史研究专家李明欢专著的《欧洲华侨华人史》中找到有关关押先侨的文字记载：“在意大利，当地华侨被法西斯当局视为‘敌对国民’，先后300多人被关进意大利东南角山区的集中营，老华侨习惯叫它‘德垃马集中营’。”这是“二战”时，意大利当局严重侵犯华侨人权的见证，也是赔款原因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