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岁月
■金春妙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每每读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总会对正织鸡笼的二儿记忆犹新,那个鸡笼总是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羡慕善于编织的人,他们总是用一根线、一段丝或一截苇秆编织出一件件或实用或好玩的物什,让人发出惊艳的感叹,时光在编织者手上倒流。
我的姨父是位篾匠,他将一根青竹剖成宽度、厚薄均匀的细篾片,每年在大家忙着抢夏收的时节,他却悠闲地坐在门坦头,不徐不疾地剖蔑编席,手指晃动间,那些单独的竹片纠缠在一起,舞动着、交叉着,变戏法似的成为一领好看的篾席。他编织的席子远近闻名,凭着这双会编织的魔手,他的日子过得比一般农家要宽裕很多。可惜姨父英年早逝,一同消逝的还有他那手编织绝活。
沉默寡言的二伯也是一位善于编织的人。他把一段段寂寞的时光揉碎在指尖,幻化出一个个精致的器皿。与姨父不同,他总是躲在楼里独自编织,从不示人。他把藤条耍得绵延不绝,从第一根藤条的穿插到最后一笔的收口,行云流水缓而有度,舒展腾挪如一曲曲调悠扬的《平沙落雁》。他编箩筐、篮子、桌盖,除了自己用外,还免费赠送邻里。我最喜欢看二伯编虾笼,二伯许诺编完虾笼就带我们去捕虾。于是那个夏天在等待中度过了慢慢酷暑,二伯也终于编完虾笼,他把虾笼箍在一根黄竹杆上,做成可以自由活动的笼子。在一个红霞满天的傍晚,二伯果然带我们去捕虾。他把虾笼猛地射入水中,水面腾起很大的漩涡,虾笼吃水时自动闭合,被漩涡卷入虾笼的鱼虾无处逃遁。二伯把虾笼从水中拉起,满满的一笼河鲜倒在地上,有活蹦乱跳的鱼虾,有青褐色的螺蛳,我们欢快地低头捡拾。二伯则点上一支烟,在夕阳余晖中悠然地吞吐着。
然而,随着外出经商潮的到来,农家纷纷逃离土地,二伯的一手编织绝活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二伯也背着编织袋外出谋生去了……
外婆的编织是慢的,慢工出细活嘛。她用蓝色的尼龙丝编渔网。外婆编织不用人帮忙,她一个人坐在门前,面对着一大片稻田,风吹稻浪沙沙响,和着稻田边角上的茄子、黄瓜、西瓜、西红柿齐齐亮相,好一幅农家田园图。外婆手拿梭子,如一位调兵遣将的将军,在她的尼龙丝上经天纬地,偶尔梭子往头上搔一下,似在思索下一步的布局。我兴致来了,想帮外婆一把,却怎么也织不出外婆的利索和整齐。
母亲编织的技艺我很少记忆,但对她后来织编织袋的情景却历历在目。大概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台编织袋机器,伴随着梭子来回移动的动作,我总看到父亲和母亲坐在机台上没日没夜的劳作。夜深了,那只梭子还在不停来回穿梭,地下铺了一堆织成的编织袋,我们姐弟俩窝在编织袋上就睡着了,边上还躺着我家那只小黄狗。那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能跟父母在一起,再苦也不觉得苦,回忆起来是满满的温馨。
有一次,去川西北若尔盖大草原旅游。晚饭后,我们在藏族民居特色的古街散步。这条古街横跨两省,一半隶属四川,一半隶属甘肃,上百年前因藏汉人民在此交换物资而形成集市。街上有很多店铺,琳琅满目。街旁有一藏族老妪为游客现场编藏族小辫子,她把五颜六色的丝线编入发丝,青丝因这些五彩丝线的加入顿时喜庆洋洋,同伴迫不及待地坐在小凳子上等待编织。我则踱到一家围巾店,这里的围巾与城里的不同,店主在织布机上不急不缓的织布,质朴的纹理一下子摄住了游人的心,仿佛回到了远古的男耕女织,再看织布姑娘,芊芊素手在麻线上翻飞,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尽管围巾价格不菲,但买者众多。编织起来的围巾,融入编织者的耐心、情感、体温,充满灵性,远非机器快速裁制的能比。更重要的是每一款都是限量版,一丝一念,一念浪漫又柔美。
在如织的时光里,能亲手为你织一件毛衫、编一根辫子,哪怕仅仅是一只端午节挂在脖子上的丝线蛋袋,都值得我们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