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桑田
■林雪眉
一直往东,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到堤坝了,堤坝出去是滩涂,再往外就是东海。
小时候,家离堤坝很远,中间要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一条又一条河流,一片又一片农田。那时的田野一望无垠,天空辽阔深远,天边总是与大地接吻在一起。无尽的尽头,无限的憧憬。
吴同学家住堤坝边的村庄里,靠海吃饭。他们很小的年纪就可以下滩涂捉东西了,像跳跳鱼啊,螃蟹啊,虾啊,蛏子啊,应有尽有。潮涨潮落间,滩涂上的生物你方唱罢我登场,永不止歇地更替,永远也捉不完。我们呼朋引伴地去堤坝了,一去就得一天时间——那时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还两人轮着骑,前面骑的有能耐的可以耍帅,放手骑,惹得后座的声声惊叫。那是漫长雀跃的旅途。
滩涂由两大块组成,涨潮不漫为滩,反之为涂。看似一毛不拔,却暗藏无限生机。我们下滩涂了,黑色的黏稠一踩下去就是深陷的泥巴,陷在泥坑里使劲把脚往上拔,像被地心牢牢吸住,不能自控,举步维艰。有的地方陷得更深,往往没过膝盖。根本记不起那时在滩涂抓过什么东西,我脑海里唯有在泥地里挣扎的记忆。
许久,岸上传来高喊声:“上来了!上来了!要涨潮了!”
蓦然回首,发现偌大的滩涂只剩俩人——我们离岸太远了。心中惶恐不安,只怕潮水的速度快过那蹒跚的步伐。上岸后,潮水还没来,可那次的恐惧居然一直留在了心底,那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赤脚踏入滩涂的经历……
工作后,有了车,滩涂与我们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去堤坝吹风成了闲散时最美的消遣,去浅滩野炊是最惬意的生活,去滩涂拍落日像一场镀金的梦,海涂、海港、竿影、渔船,构成了缤纷的画卷,追着捕鱼人、挖蛤人收获一张张剪影是很幸福的时刻。我仿佛在层层交织的光影里感受到了大地的心脉,聆听到了生命的节拍,触摸到了大海的心率。时常我们也会从滩涂劳作的赶海人手里买到野生的蝤蠓,或新鲜的鱼,或一些刚拾得的滩涂海货。返回时经过漫长无边的农田,捎回西瓜、白瓜等各类蔬菜瓜果是常有的事。
滨海新区是最近抢占脑海的词,围垦滩涂是市政大工程,将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一条条笔直的路一直往东延伸,直抵堤坝,瞬间最遥远的天边仅咫尺之遥。汽车、工程车、摩托车,裹挟着马达的轰鸣声。大量的车携带着灰尘开始进入这了无人烟的地方。乡村的沸腾,分娩着时代的孤独。而人所说的效率,其实是耐心渐渐消磨殆尽了吧。无心留恋沿途被蹂躏的风景,只有去往目的地的决心——堤坝,徒留堤坝。
夜晚,当一切作业停止的时候,这里又还原了当初的宁静。夜幕覆盖了所有的喧嚣、迷雾。在大海的寓言里,滩涂最先醒来,也最早睡去。睡去的滩涂消失在风里,淹没在海浪的咆哮声中。
从外围堤坝绕出,便上了回城的主干道。过了成片的厂房区,终于遇见瓜田。夏天,圆圆的瓜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们停下车,悬空坐在大马路边乘凉,其实是坐在河的上方,眼前是宽宽的往南延伸的河流,月光下的河面微波粼粼——那是风留下的痕迹。
风,在空气里冰凉冰凉的。抬头望去,满天的繁星似乎在告诉我一个远去的童话。
几番沧海桑田,弹指间,能留住的只是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