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

    从北京回到老家，适逢清明节前，我跟学长小淮说，若你去祭奠吴老师，请带我去。清明节，我带了一束红玫瑰放在了吴引一老师的墓碑前。看到别人墓前是香烛和白菊花，而老师的碑前灼灼其华，我的恩师，与众不同的吴引一老师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我的不落俗套的做法而放声大笑吧。我仿佛已经听到了他那熟悉的爽朗的大笑声。

    吴引一老师，出身书香门第，毕业于复旦大学法学院。1955年，他远离家乡江苏淮阴，调瑞安中学任语文教研组长30年。他书房窗朝北，每每临窗读书，北望故乡淮阴，感慨之余，取书房名为“北望亭”。

    很多瑞中校友说起我都会提到吴老师，说吴老师特别欣赏我。其实我初中和高中四年，吴老师并非我的语文老师。我和吴老师结缘于1979年高考复习班。当我白天从工厂下班，晚上插班到一个高考复习班时，心里是忐忑不安的。谁知道老师们怎样看待我们这些失学多年的大龄学生。我怯生生地静悄悄地坐在了后排，颇有些自卑。

    语文老师吴引一给了我一个开门红。插班，自然要考试，当场命题作文，两个小时当堂交卷，题目单字：“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因为吴老师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班级读，他声情并茂的样子，让我记住了自己作文的开头语和结尾。

    开头：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桥。结尾：逢山开路，逢水搭桥。

    吴老师的表扬给了我这个离开课堂多年的工人多么大的鼓励，是难以言状的。我经历的那些年，没有人鼓励学生好好学习，家长对孩子的学习也可有可无。作文一再被老师在班上宣读，一种鼓励的教育方法生效了。我真的以为自己有文学才能，也立志要考中文系了。于是吴老师冠以“北望亭”的书房里便不时出现了我的身影。

    在那个住房紧张的年代，所谓书房也不过是文人的自得其乐而已。其实就是瑞中分派给教师的住房。吴老师以前搞研究积累的资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化为灰烬，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培养学生的身上。可是在他教书的那些年，有多少人认真读书呢？直到恢复高考，老师们个个都使出全身解数教学生，而我们这些白天上班晚上读书的学生也是废寝忘食。吴老师渊博的学识引经据典无形中感染了我，引导着我。在北望亭，我可以很随意地跟吴老师谈天说地，还翻看他家人的影集，旁边的题字活灵活现，衬托了照片中的主人翁。我还记得小淮学长一张趴在地上的照片，因为抬着头，所以吴老师在旁边题字是：咦，阳光从哪里照进来的？我于是就东施效颦，从此我和同学郊游的黑白照片上都有我各种胡编乱造的题词或者我想出来的各种暗含名字寓意的题词。我给照片起各种名字各种题词的习惯就是从北望亭开始的。

    高考顺利，不料马失前蹄，志愿没有填好。我分数够了，便草率地填了杭大中文系，并随手写了服从分配。安徽财经大学到浙江招生老师是温州人，就优先挑走了我和另外一个温州考生。当接到录取通知书是会计专业时，我是哭着喊着不去上学了。最终还是复习班的数学老师蹒跚到我家劝我去上大学。那时的吴老师，一定也和我一样难过吧，我还记得他一再说：可惜了！可惜了！

    吴老师应该很怀念他的家乡淮安吧。书房叫北望亭，给儿子起名叫小淮。到瑞安几十年，他也没有忘记家乡的食物。我上大学前去辞别吴老师，他嘱咐我一定要尝尝一种叫心里美的萝卜。这种萝卜全身是宝，表面是不起眼的绿色，里面是紫红色的心，水分很大，可以当水果，也可以切丝当凉拌菜，皮还可以腌了当小咸菜，一点也不浪费。我读大学时，经常买心里美萝卜当水果，现在也经常买。每当看见心里美萝卜，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吴老师。他不就是心灵美的老师吗？

    当我大学毕业考上人大研究生时，对于独自北上的我，吴老师更多地予以了生活上的关心。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去找中办工作的陈进玉老师。三年后我研究生毕业选择进了国家部委工作，就一心一意要实现吴老师的夙愿，接他到北京来游览。我和陈进玉老师商量过多次，我年轻且各方面条件也比中办自由，接吴老师进京指日可待。我却忽略了此时吴老师年事已高。而当时北京温州之间既没有飞机也没有火车，就是因为交通问题，在北京招待吴老师的愿望最终落空。如今，京温天堑变通途，可是斯人已逝，唯有涕零。

    吴老师，现在我回来了，以经济学博士、高级会计师的身份回来了。这些年，因为我有良好的语文基础，专业研究得心应手，业余也写散文报告文学和短篇小说，但是终究是辜负了您，终没成大器。平安即福，终究做一个心里美的人归来。历经万水千山，归来仍是您的学生。

    放一束红玫瑰在您墓碑前，师恩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