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康宝

    工作调动时，我把那盆香菇草的花盆遗落在了原单位的九楼，那是一片空旷的露台，周围簇拥着密集的高楼。工作繁忙之余，我时常上去透气，遥望城市天际线，仰望高天上的流云，紧张的心情就会放松些许。

    那日外出活动，在野外池塘边遇见一丛“野草”，我用手机形色软件“聚焦”了一下，说是叫香菇草，但见嫩绿的圆叶，亭亭玉立，密集簇拥，玉石雕琢般让人心生欢喜，便顺手连茎带根扯了几株回来，特意翻出从丽水古堰画乡买回来的巴掌大的一个青釉小花盆，细心将它栽下去。不料这小草的适应力真强，很快在盆中扎根，在水中萌发，密集地生长开来。

    自从有了这盆香菇草，露台上同事们栽种的那些品种昂贵的多肉，在我眼里瞬间黯然失色。多肉艳丽的花朵与那盆香菇草一比顿显无比俗气。这盆小小的香菇草不动声色地绿着，沉稳，怡情，且一日盛过一日。

    这盆香菇草让露台成了我的心灵花园，每隔几日都要光顾一次。一次，我突然发现盆中小草似乎被人揪去了几株。过了几日，发现又被揪去了几株。这到底是谁干的？暗中观察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我只能看着盆中的香菇草日渐稀疏。至于死，它肯定是不会的，因为没几日，它照旧又塞满了盆中，从从容容，好像从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露台上的这盆香菇草终究还是被人扯光了，盆中泥水中不见半截茎叶。为此，我着实郁闷了很久，愤懑积于心中，许久难以释然。一日夜里，闲躺床上，凭空又想起了露台上的那盆香菇草，想到了它的境遇，回味之间心中却猛然间豁亮起来，意识到它并非自然死亡亦非虫鸟啄食而去，扯它的人想必也一定热爱花花草草，才下了手。或许此刻，香菇草正在那些人的案头，恣意地生长，依然圆润翠绿，满是生机。这样想着，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心里顿生了欢喜。

    我赶紧在心里安慰自己，香菇草并没有辜负我从野外带它回来的初衷，无论在我这里还是别人那里，它仅仅是换了地点和环境，生命依旧存在延续，我何必要为此难以放下，跟自己过意不去呢，这样想着便有了顿悟，内心的悲伤和喜悦其实都是自己给的，何必苦苦纠结呢。从那夜起，我就把那盆香菇草装进了心里，时常回味一下它在野外生长的自由情形，惦念一下它在露台上旺盛的繁衍，而后再想想它置于某人的案头，滋养着他们疲倦的心情时，内心的喜悦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逐渐减少了前往露台的次数。偶尔去，也只是看一下花盆中渐渐因蒸发而变浅的水，先是水悄悄干涸，而后盆中泥慢慢干涸，花盆最终成了一具毫无生命的骨架，没有了香菇草，浇水已毫无意义。我很干脆地放弃了对这盆香菇草呵护。这种放弃，如同遇到困难时，毫不犹豫地选择逃避，亦如对待生活中的一些事物，难以坚持，就想着放手，于是错过了许多美好。

    跨越了一个月的苦夏，我想起它时，竟然鬼迷心窍似的特意从郊区专门赶到市区，原单位露台上葱绿的草木因干旱而枯萎，我的花盆亦因失水太久，泥土紧贴盆底，费尽力气也没能抠除，我最终没有舍得丢掉花盆，连土带盆拿回了新单位，内心并不清楚要种什么。那些时日，忙于烦琐的工作，实在没有闲情顾及案头那盆干涸的花盆。

    一日午后喝茶，发现杯中茶水已凉，偷懒没去茶水间，随手倒进花盆。后来又陆续倒了几次。没想到，几次之后的一个下午，正要倒水，却发现盆中湿润的泥土间竟然冒出了一枚绿芽，有份惊喜让人心头颤了一下，咦，是什么植物？会是香菇草吗？我细心地近距离观望，不敢再将茶水倒进花盆。一个星期之后，那枚绿芽给了我答案，它就是曾经的香菇草。它在我的注视中又回来了，我们又遇见了，一切简直不可思议，一切却发生了。香菇草以亭亭玉立、圆润可人的方式呈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是多么庆幸，幸亏未将花盆中的泥土抠除，否则我失去的不仅是一盆花，还有一份花草的精神。我随意放弃的东西，小小的香菇草却未放弃，死而复生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泥土中的根，本身就蕴藏着不死的生命，只不过缺少了水的滋润。或许，它本来就存在，只是被我轻易地忽略了。

    烦琐的生活中，这盆香菇草让我找到了过往的惊喜。原来，人世间的乐趣真是自己给自己的，什么时候都不可以与自己过不去。此刻，在我的窗台，小小的香菇草正在肆意地生长。它的美映照着窗外的田野、村舍和阳光，它的气色宛如当时的初见，它并不介意我对它有过怎样的态度，它只顾默默生长，让源源不断的绿，点缀我的案头、视线和内心，或许这正是人间草木的胸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