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路有一家老县前炒粉干店,三四十年了,蜗在一爿不起眼的边间里,最多只坐二三十人的样子,紧邻一条小巷,不温不火经营着,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你说它好,店里永远只有那么几个人埋头痛吃,你说它不好,有人半夜开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来这里,只为了买一两碗炒粉干或炒面。它就如我们隔壁邻居,浑身充满烟火气,周边许多装修豪华的店面,开张了,倒闭了,红火了,又暗淡了,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它依旧活着,生命力极其顽强。
一家店,能存活下来,总是有它的缘由的。除了炒粉干炒面这些招牌之外,我特别喜欢的是他家的炒田螺。油滑清爽,味道鲜美,吮一口,满嘴余香。吃田螺的趣味,不好这一口的人,大约很难深谙其中的妙处。外行人看场景,觉得有损斯文,鼓着腮帮子,喉结一上一下,发出一片“啧啧”吮吸声,整个犹如一池塘青蛙大合唱,恐怕只想着钻个地洞,溜之大吉了。但内行人享受在其中,美味在舌尖,入胃入心,特别是周围同道者一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环境渲染,越发“高亢”,连动作也优雅起来,就有点“炫技”的较量了。真正的高手,“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是不会碰到油滑滑的田螺的,只见他一筷子夹取田螺,迅速送到嘴唇边,轻轻一嘟,壳里的肉就滑到他的嘴里了,接着再用筷子把空壳送到旁边放残渣的盘子里,只看到他满意的表情与喉结的挪动,几乎不发出声音,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以此来看,吃田螺的个中滋味,就有点类似于吃臭豆腐或者榴莲的了,此间况味,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到的。
在小店或者排档吃田螺,标配是啤酒。田螺嫌咸,啤酒冲淡,恰到好处。三两好友,聚在一起,不需要多菜,一大盘炒田螺就足以消磨好长一段时光。吃田螺犹如嗑瓜子,一个一个地嘬,段子一段段地倒,啤酒一杯一杯地喝,耳热酒酣之际,酡酡醉态,仿佛登临绝顶,飘飘欲仙,人生高光时刻,夫复何求,岂不快哉?
田螺一般生活在水田或水塘里,故而名之。少时,住在乡下,田沟里、水渠边、小河畔,随处可见。小伙伴拿一个竹勺子,经常一摸一大碗。农村有谚语“田螺田过田,养囡不嫁眼正前”,意谓女儿要嫁远一点,有她自己独立的家庭生活,免得有嫁没嫁一个样,与娘家傻傻分不清。但此话也反映出田螺的行动能力强大,它的足肌发达,位于身体的腹面,足底紧贴着的膜片,叫作厣,像一个圆盖子,当遇到不测或需要休息时,田螺便把身体收缩在贝壳里,并通过足的肌肉收缩,用厣将贝壳严严实实地盖住。吃田螺的时候,厣是要吐掉的。
田螺虽为软体动物,但体外的外壳比蜗牛壳要硬得多,不知哪里听来的一个笑话,说一个外地人在餐桌上吃田螺,人家问他味道怎样,他回答“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硬了”,令人忍俊不禁。田螺在做菜前,要在清水里先养上几天,每天换一次水,让螺把大便排净。在烧之前,还要用螺丝钳把田螺尾部尖尖的贝壳夹掉,露出螺旋状的孔,使其两头相通,吃的时候,在有厣的另一头吮吸,才可以把肉吸出来。在以前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是烧镬灶的,夹柴火用的长长的火钳是必备品,手柄部分刚好可以夹剪田螺,又好使又省力。记得早先少年时,父母远在东北经商,兄弟俩在家炒田螺,弟弟忘了剪田螺尾部,炒了一锅的田螺,一个都吸不出,为此兄弟俩还大吵了一顿。
田螺与田相关,种田人辛苦,在精神寄托之余,就有了许多田螺的故事。田螺姑娘,就是其中之一。《搜神后记》卷五有记载,民间流传版本很多,但大致情节大同小异,说的是一个孤苦伶仃的种田人捡了一个大田螺带回家,田螺化成美丽的姑娘天天偷偷帮他做饭干家务活,后来结为一对幸福的夫妻。原委是农民曾经救了田螺姑娘,最后他收获了一位妻子,这是一个很美的爱情故事,歌颂了那些做好事的人,告诉人们做好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田螺姑娘,已成为勤劳善良、默默奉献、感恩报恩的代名词,反映了农耕社会多少种田人美好的生活向往啊!
餐桌上许多贝壳类的,如今都配上了专门的佐餐工具,比如辣螺之于牙签,血蛤之于血蛤夹,螃蟹之于蟹八件,但田螺仍然“吮吸有声”,照样酣畅,照样淋漓,豪气干云,大约得益于它的草根性,它的烟火味!
来来来,来一大盘炒田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