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微燕

    秋风起，满院香，又是一年丹桂飘香时。

    许是今年秋天来得太迟了，本应中秋前后就该花开满枝的桂花迟迟没有动静，直到前几天出门，猛然间一股芳香扑鼻而来，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小区的桂花开了。仿佛一夜之间，枝头黄米粒大的花朵就这样绽放了，它们在枝头招摇，呼唤着你。

    小区内种的都是丹桂，“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黄花绿叶相衬，煞是好看。记得琦君在《故乡的桂花雨》一文中写道：桂花，真叫我魂牵梦萦。我常想，如果少了桂花，秋天该是不完整的吧。

    看到桂花，小时候在老家的生活场景历历出现在眼前，那么清楚又分明，仿佛就在昨天。

    记得当年我家住的是老式的房子，几户人家住一栋，据说建于清朝末年。一栋房子，足有七间，雕梁画栋，虽然低矮，却也是古朴美观。当地人称我家的房子为七间走马楼，我以为能住上这样房子的，祖上起码是有人当个七品芝麻官之类的，可问遍了，族人均是摇头。心里总是好生奇怪，长大后查了百度才知道，走马楼是南方民居建筑中一种特有的建筑形式，是四周都有走廊可通行的楼屋，甚至骑马可以在里面畅行无阻。

    可能是房子大吧，房前屋后留了大片空地，边上还有一条小河。河水悠悠，颇具江南水乡之美感。

    父亲说，奶奶很喜欢桂花，于是爷爷在房前屋后种了好多桂花树。我对桂花没有研究，看了琦君的文章以后才知道，桂花有两种，月月开的称木樨，花朵较细小，呈淡黄色。另一种称金桂，只有秋天才开，花朵较大，呈金黄色。我家的桂花年年秋天怒放，应该就是金桂了。但我还是喜欢称它为丹桂。

    桂花年年岁岁不断地长高长大，而奶奶却在爸爸刚上小学时就撒手人寰了，奶奶种的桂花树却一直留存了下来。每当丹桂飘香时，爷爷总会看着桂花发呆，那神情不是在看树，而是在想一个人。我们知道爷爷又在想奶奶了。每每这个时候，我们都静悄悄的，说话也压低声音，尽量不去打扰爷爷。

    父亲说，奶奶生前最爱吃桂花糕。奶奶做的桂花糕是村里的一绝。做桂花糕之前，首先要收集桂花。等桂花开得正艳，选一个好天气，全家动员，摇桂花。在花树下撑开一条被单，四角由四个孩子牵着。大人们在主干上摇，桂花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常常弄得人身上头上满是的。之后，把桂花放在竹簟上晒干，收在密封的容器里就大功告成了，只待做桂花糕时拿出来即可。

    做桂花糕了，将糯米在水中浸泡几个小时，洗净沥干，放在自家的石磨上磨成粉。父亲说，这种石磨上磨出来的米粉，完美地保留了糯米的原味，做出来的桂花糕味道鲜甜，是任何地方都无法相比的。

    在粉里加上水、白糖，搅拌均匀，放在特制的甑里，用大火烧，快要熟透时，放上桂花，再用慢火焖烤一会儿便可以出甑了。纯白的糯米，金黄的桂花，红白相间，香气扑鼻。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有无数双贪婪又饱含期待的大、小眼睛。更有别家的小孩子，早早被香气吸引过来，赖在门槛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奶奶会根据大家的喜好把桂花糕做成正方形或菱形。那小巧玲珑的桂花糕，生生地吊住了众人的胃口，让人欲罢不能。细细咀嚼，滑软油润、软糯甘饴，又甜而不腻，清香可口。米香包裹着桂花香，甜中带着些许咸，香糯里伴随着丝丝的凉。这时，如果再配上一杯奶奶自制的酸梅汤，简直可以把“山寺月中寻桂子”的意境融化于口中了。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道美食对大家是多大的诱惑呀。时至今日，父亲说起时，还是意犹未尽。我想，父亲的童年是幸福的，虽然没有奶奶的长相陪伴，但那香香的桂花糕，抚慰了他的童年。

    爷爷不喜欢吃米食，但他从没反对奶奶做桂花糕。奶奶去世后，桂花糕这一做法就让爷爷延续了下来。父亲说，爷爷做的桂花糕味道丝毫不减当年奶奶的。我很好奇，缠着爷爷问：“您不是不喜欢吃米食的吗？为什么要做桂花糕？”爷爷笑而不语。

    我想，这也许就是爷爷爱奶奶的方式吧。正是这种爱，让小时候的我有幸尝到了爷爷做的桂花糕。爷爷说，桂花糕需细细品尝，才能品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若是囫囵吞枣，那可是品不出桂花糕独特韵味的！

    可惜我初中还没毕业，爷爷就去世了。后来，妈妈嫌做桂花糕的程序太麻烦了，家里的石磨也没有了，就不做了。还说如果想吃去街上买，可她哪里知道，纵使街上的桂花糕再好吃，也不是地道的家的味道啊。

    后来，老屋拆建了，房前屋后的桂花树也被砍掉了。没有了桂花树的老家，没有了桂花香的秋天，没有了桂花糕的秋天，总感觉不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