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发了一张老照片,说起过去温州过年的习俗,拎着纸篷包去拜年。现在别说小孩就连年轻人也没有见过纸篷包,更勿论提着去拜年。那是穷得不能再穷的岁月里,又想体体面面地去亲戚家拜年想出来的鬼点子。所以有“纸篷包,骗人(音能)方”一说。
纸篷包是用很硬的粗纸篷,折成一个菱形的纸包,里面放几颗黑枣、桂圆等干货,上面覆一张红纸,用细绳一扎,拎在手上漂漂亮亮,其实里面空空如也,走路摇晃着还能听到咣当咣当声音。就这个里面仅仅一点点东西的“骗人方”,很多人家收到后还不舍得拆开,还要转手送给其他亲戚。中途会有小孩忍不住,把小手伸进去,偷一颗小枣出来吃。这样转手几次,纸篷包的形状也破坏了,里面也真的全空了,年也过完了,纸篷包才完成了它的拜年使命。
我们家从来不用纸篷包拜年。母亲的亲戚都在城里,二姨家是温州市委干部,外公和小姨跟我们住一个院子。父亲乡下亲戚来拜年带的纸篷包,母亲会就手拆开来。我到乡下拜年,母亲总是买一刀肉,用绳子穿着,让我拎着去。过年小孩子穿新衣,拎着一刀肉就得小心翼翼,别油了新衣服。城里孩子去乡下,走在路上也总有人看着,很不自在,所以我是一百个不愿意拿着肉去乡下拜年。母亲总劝我,说你去乡下,他们招待你很为难,你带着肉去,他们在地里拔点菜切点肉一烧,菜就有了。剩下的肉他们还能吃好几天。我去乡下,果然如母亲所言。他们都吃番薯丝,在满满番薯丝的大锅里放一点点米,用一个碗扣住。吃饭时,把那一碗饭舀出来给我吃,他们吃番薯丝。其实一大锅番薯丝,一小碗米饭早浸透了番薯丝的味道。
母亲是节俭又爱体面的人,穷自己不能穷别人。我家年夜饭很丰盛。但是吃完年夜饭,初一开始就要吃剩饭剩菜。其他好吃的,都放在一个非常大的竹篮子里挂得很高,就等待乡下亲戚来拜年。母亲总是对乡下几家亲戚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一定要同一天来拜年,同时来吃午饭。因为同一天来,母亲能够把过年准备的菜烧出一大桌子,若分别来,食材就不够了。乡下亲戚回去,母亲总是用叉子把挂在屋檐下晾着的一串串咸带鱼叉下来让他们带回去。这种行为也使我非常不爽。因为那些咸带鱼,都是我冒着严寒,拎到小河边一条条洗出来,然后用筷子穿过带鱼眼睛,十条一串,回家叉到屋檐下晾着,小手冻得通红。现在一串串送人,意味着又要去洗带鱼。母亲总劝我,你辛苦点,他们有了咸带鱼,他们自己家种的菜,就能吃很久了。端午节也类似,要是奶奶在我家,乡下亲戚来会带些灰汤粽过来,母亲会请他们吃我家包的肉粽。我站在旁边看着几个肉粽两三口没了,在我家也是每人按计划分配的,不免会有怨气。当然,乡下亲戚来,母亲会指使他们去挑一担自来水,我总是追出去给他们送一分钱。乡下亲戚会感叹,城里连水也要花钱。
因为潜移默化,我自己成人后,在自己经济尚未完全宽裕的情况下,也总是先让着别人。尤其是酒,有点好酒,自己是决计不舍得打开,一定要等客人上门。收到一些好东西,马上想,这个送谁合适。直到今天,财务自由了,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了,才慢慢改掉好东西先紧着别人的习惯。现在我的乡下亲戚都已经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他们的孩子也不知道纸篷包为何物了。
都说年味越来越淡了,但纸篷包并未远去,留下的是温馨,是团圆。温州温暖的家乡,瑞安天瑞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