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明
沙园益寿亭位于沙园城西门外,蔡公桥西,瑞平塘河畔。现在南滨工业区内,靠河朝东,与南滨街道办事处隔岸相望,现为瑞安市文物保护点。
从前沙园到林垟之间是一望无垠的空旷田垟,如遇异常天气, “雷电狂风四起,山雨飞来,倾盆如注,行者、肩者、游者,以及耕农贩夫、牧童樵子,神惊心骇,靡所定处”。沙园乡绅余世钢拥良田千亩,店铺数十处,富甲一方,一生轻财重义,乐善好施,对于修桥铺路等公益之事,老而忘倦,沙园至飞云渡口的石板路就是他义捐而建。丁未年(1907年)冬,值余公八秩大寿,亲朋好友寿礼贺词纷至沓来,余公认为贺礼寿宴尽管是大家盛情厚意,但不过是口腹之奉,无益之费,于是决定把贺寿的礼金移作地方公益,造一座路亭,为乡亲路人提供避风、躲雨、歇脚的屋宕,种德于桑梓,播福后世,这是对他八十大寿的最好祝贺。
他精心尽力,聘请了当时瑞平两县最好的筑亭工匠施工。路亭竣工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是一座平面呈正方形、歇山顶、砖石结构的小亭,穹顶用藻井装饰。亭正面的石柱上有一副阳刻的对联:于此有放观之乐,亦谓是少住为佳。亭墙中有一方《益寿亭碑记》青石碑。碑文由平阳优贡陈京撰文。
陈京(1873—1932),字则孚,居瑞安林垟,是“东瓯三先生”之一宋恕的表弟,他家与瑞安名门黄体芳是姻亲关系。1907年在优拔(优贡、拔贡)考试中考取优贡,名声大振,是当年瑞平两县的文坛翘楚。请陈京撰文,也是追求明星效应,以文振声。向例优拔贡应朝考后,以知县、教职分用。
1905年,清廷停废科举制后,继续保留了优拔考试作为善后之策,但大多数优拔贡出路不佳,难以得到实缺,犹如今天的大学毕业生,过去包分配,现在只能自谋出路了。陈京优贡后未能步入仕途,因国学与中医相通,他平生以行医为主,成为名医,堂号启真。生平著述佚失,曾为民国时期林垟烈士林昌镇撰过一副挽联:造物太忌才,大厦忽倾,谁为桑梓支一木;及门又丧汝,环川在望,自今桃李不成荫。其子陈天胜乃万全垟著名中医师,其孙辈有陈建新,林垟中学著名数学老师,中国象棋排局研究专家;陈建中,原林垟镇卫生院院长。
瑞安著名书法家郑德馨用小楷书写碑文。郑德馨(1882—1940),又名郑一山,晚清至民国时期瑞安著名书法家,擅长楷书,尤工小楷,其作品多见于民间寿屏碑刻。1938年,瑞安中学勤思楼落成,北大著名教授林损为之撰《勤思楼碑铭记》,郑一山楷书刻石嵌于东墙,时人评论“文字双绝”。
聘石匠木富南为碑文镌字。木富南(1854—1923),号畦卿。木家是瑞安石艺世家,木富南是木家第29世,祖传手艺,为瑞安当时最好的石雕师傅。作为石匠,镌字后能在碑上留名,足见其技艺之精湛。
亭成, “颜曰益寿,并拟勒碑垂远,以志其事之缘起,庶与翁之名并垂千秋云”,取名益寿亭,作为余公八十大寿的纪念并寄以美好的祝愿。
沧海桑田,益寿亭历经两个世纪,见证了时代的变迁,由于年久失修,逐渐塌损。2015年夏,本人有幸筹资9万元委托瑞安开景古建公司进行修缮。去年,南滨街道再次对环境进行美化。众人戮力,重修百年古亭,旨在不忘旧踪前贤,留住村史乡愁,弘扬致富行仁的传统美德。
[后记]
一座古亭与我的乡愁
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父辈讲,我们村有一座亭子很有名,因在蔡公桥边上,村里人习惯叫蔡公桥亭。据说,这个亭是我们村的大财主、乡绅余氏出巨资而造。当时聘请了瑞平两县最好的工匠而建。亭子不大,但很漂亮,成为当地建筑的经典,附近村庄如造亭子,工匠师傅必来参照依样。
我所在生产队的农田就在这个亭子的后面,在读小学、初中期间,都会参加农忙季节的劳动,这个亭子就成了我们劳作时避风、躲雨、休息、吃接力的地方。此时,经常会有大人跟我说,听说这亭子碑文的学问很深,你读书“蛮灵”的,能认识里边的字,能懂其中的意思吗?给大家说说?那时,肚子里的墨水实在太少,只认几句,不懂全篇。
2015年我路过此地,看到古亭损坏严重,有点伤感,于是通过努力,筹集了一笔经费对亭子进行了修缮,同时想写一篇推文,介绍古亭的前世今生。但亭子碑文里三个人的来历难倒了我,只好搁笔。一个是碑文的撰写者陈京,作为优贡,应该是当年的学霸,相当有学问的人,可在瑞安的县志及相关史料里毫无记载,找了很长时间,一无所获。另一个人是郑德馨,他是晚清、民国年间的瑞安著名书法家,但查不到他的生卒时间。我特地跑到第一巷他的故居前面,附近周予同、李笠故居的简介都有生卒时间,唯独郑德馨没有,估计是个难题。至于木富南就比较特别。一般碑文只有撰文与书写的人落款,没有刻字师傅的名分。但这个碑文留下镌字人的大名:瑞安木富南镌字。估计这个师傅可能不是一般的人物。
不久前,与市政协文史委的张海刚陪同文史界的老前辈、九十高龄的宋维远先生到林垟访友叙旧,在大家海阔天空的闲聊中,偶然得知陈京原来是我们林垟人,但他当年以平阳考生的身份参加考试,平阳的县志有他的记载,并因此找到了他的后人。要特别感谢玉海文化研究会会长何光明先生的艰苦努力,终于确定了郑德馨的生卒时间,也感谢我1992届的学生木先杰同学,通过他家的老宗谱了解到木富南的简单生平,从此我终于了却一桩往事,留住一段悠长的乡愁,一段非常美好的童年记忆!
益寿亭碑记
吾乡有善士焉,一乡之幸也,善士而好行其德于一乡焉,尤吾乡之幸也。沙园余翁世钢居乡有善士之目,生平轻财尚义,于地方公益之事热心赞成。至桥梁道路,修筑补缀以便行人,老而忘倦。丁未冬,翁年届八秩诞辰,亲友将为翁称觞祝嘏,翁辞焉。固请之,翁慨然曰:诸君贶我意良厚,然不过口腹之奉耳,盍移无益之费,作地方公益之举,为我八十时一大纪念乎?我尝暇日挈儿辈散步田间,四顾茫茫,天水一色,我心为之一快也。若遇天大雷电狂风四起,山雨飞来,倾盆如注,行者、肩者、游者、以及耕农贩夫、牧童樵子,神惊心骇,靡所定处,如斯景象其何以堪?我将择适中之地建筑小亭,利便行人,庶几副吾心之所愿而已。翁言甫毕,亲友咸拍掌称善。怂恿鸠工庀材,剋日建亭既成,颜曰益寿,并拟勒碑垂远,以志其事之缘起,庶与翁之名并垂千秋云。
丙午优贡 陈 京撰文
禀贡生 郑德馨书丹
大清光绪三十四年岁次戊申六月吉日立石
瑞安木富南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