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灯光下像油一样丝滑,顺着船舷向沿岸堤坝扩散,一道道水纹闪着迷离的光点。射灯、彩灯、电光、投影的光,被巧妙地设计了,不知从何处而来,像无数支彩笔,轻点细雨,带着水雾飞扬起来,渲染了天空,让我邂逅一场水的梦境和一幅光的图卷。
挂着纱灯的小船轻悄地行驶,水浪轻拍着船头,就如时光溯流而上的声响。一部东瓯史,半部在塘河,我半开了舷窗,要用手去掬一把历史,却只能触碰到密密的细雨。谢康乐说,溟色苍茫湖水平,孤蒲战雨暮寒生。暮色昏黄,一棹独行,一身华服仆从簇拥的永嘉太守都感受到了夜雨的寒意,更不用说独坐舟尾在马达轰鸣中的我了。谢公之寒意或许来自永嘉之北的思念,生命中的困顿;我的寒意却来自于俯首塘河,历史流过的苍茫,那巨大的孤独感如一面水幕凭空而来,包围住了我。
在岸上观望的人永远不会有身临其境的感受,只有当身处塘河之上,随波逐流,在光和影的交错中,才能触摸到塘河千年变迁的沧桑。此时,正置于我头顶上的小音箱有音乐响起,从马达声中突围而出,接着便传来浑厚舒缓的男中音,对一条塘河和一个城市的解说渐次展开。故事被安排在一座座桥的后面,船从一座座桥下的石洞穿过,如穿梭时空隧道,一截时空串连着一截时空。在拱瑞山,我看到孔雀开屏般的绚丽,映照着一段浓墨重彩的历史,在河中央诉说疏浚塘河的智慧;在明镜公园前,我又看到塘河从逼仄走向宽阔,清波荡漾,远岸笼烟,有了江河的气象。远处射来的光束在湖面上幻化,生成无数时代的强音,光的色彩,舞的剪影,用现代元素组成宏大的视觉场景。当音乐由开始的轻缓走向激越,我已经彻底从孤独中走了出来,感觉自己就如同塘河里的一滴水,在历史中是如此渺小,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和所有的水滴汇合一起,成为一条河,流过一座属于自己的桥。
桥是河的另一部分。古桥和塘河早已融为一体,半月形的桥上是千年的人间烟火,想起歌曲《胡广生》里一句歌词,“桥上走的那一句,我没到你别起韵”,于是当船经过时,我看到了桥上的悲欢离合开始上演,那个撑着红纸伞的女孩一如我的想象,她或者是去往外婆家,或者是经过求学之路,在桥上天天与她相见的年轻人总是决然地离开,去寻找他自己以为的理想。光影从树影间隙漏下,映着斑驳的石阶,榕树下依依相送,古埠旁黯然离别,所有的故事都可以拍成连续剧,在时光里留下一声叹息。桥下面却不动声色,河水缓行,荣辱不惊,历史让水拥着,然后揉碎,沉入河底,成为淤泥,随意一堆积,就有一座拱瑞山。
初春的雨丝还在缠绵,我在水声里前进,又在水声外默默感悟。看古桥、古埠、古榕倒映着,万家灯火也倒映着,这是塘河上最美的风景,也是被塘河收藏在心底的最初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