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陌上生春草,岁岁清明思故人。
中国大多数节日以美好为核心,唯独清明带着浓浓的愁思。然而小时候,清明在我眼里简直可以算一个快乐的节日,除了可以吃到母亲做的美味青团,还可以屁颠屁颠跟在父亲身后去给父亲的爷爷奶奶扫墓。说是扫墓,其实天真烂漫的我们纯属借扫墓之名,在空气清新的山野间无拘无束放飞童真和喜悦。那时候,年少无知的我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也不知道杂草丛生的坟墓里住着谁,只隐约知道那是我不曾见过的陌生阿太。
后来,我长大了,结婚了,有了儿子,每到清明,我们兄弟姐妹都带上孩子,在父亲的带领下,浩浩荡荡上山去给阿太和爷爷奶奶扫墓。儿子和他的表兄弟表姐妹们也像当年的我们那样,全然体会不到忧伤,只顾尽情玩耍,甚至爬到墓碑上嬉闹。而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去走这个程序,在父亲抡起锄头用心清除墓地四周的荒草时,我压根没想过有一天会接过父亲的“接力棒”给父母扫墓。
再后来,姐姐不幸英年早逝,那是2002年8月10日。此后每年清明都成了我不忍直面却无法逃避的阴霾日子,对姐姐的极度负疚和深切思念会在清明这一特定时间一度泛滥,站在姐姐墓前,我总是伤心欲绝不能自已。母亲知道了,说不能在山上哭,要学会善待自己。明知母亲强忍悲痛却装得云淡风轻,我口头答应,却在扭头避开母亲眼神的刹那泪流满面。
2016年9月,母亲离开了我们。2018年2月,父亲也与我们永别了。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道理我不是不懂,只是一路走来,习惯了一直有父母的默默庇护,却忘了终有一天他们都会离我而去,正如毕淑敏所说“我们有时是那样健忘,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至此,人生只剩归途。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也许永远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雪上加霜,那是多么无助乃至绝望的人生体验。此后每逢清明,思念的种子更加倔强生长,我的心总是不自觉地揪成一团,每次给父母扫完墓还要再去姐姐长眠之地,我努力粉饰的坚强总是瞬间土崩瓦解。
就这样带着无法改变的遗憾和自我折磨度过余生吗?在认真读过很多关于“如何放下一段过往”的文章后,被忧郁包裹太久的我终于明白,繁华世界,芸芸众生,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遗憾都是对未来的成全,没有人需要一直背负伤痛艰难前行,疗愈受伤的心,彻底放下,才是明智之举,也是当务之急。余华说:“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那一刻,深陷迷茫太久的我豁然开朗,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于是我坚定地对自己说,记住已逝亲人的爱,深深怀念,但绝不悲伤。
去年清明,因为疫情,我们没能安排祭扫。今年清明,因忙于杂事,我没去看望父母和姐姐,尽管还做不到心如止水,但这次我没有伤心落泪。往后清明,我想持一颗平和心,安然走过四月里这个风清月明的好日子。
有过长久的痛楚与不舍,如今终于选择并做到了与自己和解,我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松与释然。走过忧伤的清明时节,走过灰暗的心路历程,决然抖落一身阴翳,抬头走向新的生活,我只想把自己活成一束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