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上旬,飞云江南岸田野上,金黄色稻浪随风翻滚,一派丰收在望景象。太阳坠落西山头后,夜幕开始笼罩着村庄,打(晒)谷场上,人声鼎沸,三个光着上身的汉子,借着微弱灯光,把夏收第一天收割的稻谷逐箩逐筐,过秤给在此等待已久的农户。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分谷的场景。
分谷,是人民公社时期的产物,是农家生活中顶要紧的一件事,也是包括我在内农村前后几代人铭刻于心的重要经历。农历四五月,农家的存粮经过冬春两季消耗,已所剩无几。一些家庭为救急,有上山砍柴去换粮食的,有拉着荸荠到山区兑换番薯丝充饥的,也有靠卖房前屋后自留地疏菜补充口粮的。即便如此,大人仍为全家吃不饱发愁,小孩常常因肚子饿而喊叫。大家都盼望早稻快熟,盼望早一天分到谷子,早一刻碾米入缸,快快吃到新大米饭。
早稻开收,男人们会一改萎靡不振之态,个个意气风发来到田间,挥镰快速割稻,卖力打稻(给稻穗脱粒)。女人们则放下手头其他活儿,在家精心准备中、晚餐,送“接力”,犒劳在田间出力流汗的家人。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割稻是特别辛苦的活儿,腰酸腿疼不说,大热天的,弯腰低头次数多了,时间久了,眼前会冒金星,甚至眩晕。笔者在参军前,曾有过多次参加早稻开镰的劳动体验,印象最深的是1972年夏天,记得是初二暑期的第三天,为弥补家中劳力不足,我利用假期参加“双抢”(夏季抢收抢种)劳动挣工分。我跟着社员,手拿小镰刀下到田里。因为可以马上吃到大米饭,大家干劲足,割稻速度比平常快。我虽未成年,也不甘落后,跟着大家快速往前收割。割到第六趟时,右手的镰刀划到了左手无名指中段,手指豁开一道大口子,满手是血。虽然及时处理了伤口,但一道疤痕从此留在了手上,这也算是割稻劳动给我的纪念。
分谷,其实就是“分红”。那个年代农业“以粮为纲”,农田只种稻粮,农民一年到头除了分稻谷就没有别的了。谷子分多分少是由家庭人口与这个家庭成员的劳动工分决定的,一般情况下,按人口70%、劳动工分30%的比例计算分配。生产队种植稻谷亩数乘以亩产量得出稻谷总产量,留足应交的公粮数,余下的按上述规定比例计算出农户家早、晚稻各应得的稻谷数量。这个数量是由多次分谷完成的,前面按大概数分,最后一次按多退少补的办法结清。人口多、劳动力也多的家庭,谷子会分得多些;人口多、劳力少的农户所得谷子会稍少些,还要付给生产队一定的粮款;人口少、劳力多的家庭,粮款相抵后,一般能拿到一些现金。一些生产队还有脱产户和半脱产户。脱产户,是指一个家庭中,有一个或两个在行政事业单位上班,其他人员是农业户口,没有参加生产队劳动。半脱产户是指家庭中有一人在单位上班,同时又有一定的时间参加生产队劳动(如当时民办或代课老师等)。这两种家庭都需要向生产队交纳粮款才能分到稻谷。
分谷也是细活,方方面面都要做得周到。当天所分的谷子总量估算要准,特别是第一天分谷不能出现分着分着后面有几家没谷子了。过秤前,谷子要先搅拌,使之干湿均匀,谷粒饱满与部分不够饱满的要搭配得当,使得大家分到的稻谷质量基本一样。众目睽睽之下,唯有公平公正,才不会引起社员之间的矛盾。
稻谷到手了,但离下肚果腹为时尚早。晒谷子就一波三折。“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谷子刚刚摊开晾晒,一会儿阵雨来了又得收起来,晒晒收收,反复多次,才能把谷子晒干。米有了,没柴烧也白搭。农谚说,“六月天,踏浪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有米冇柴烧”。那时候的农村,没有煤气和天然气,稻秆是柴火,老天不给力,稻秆晒不干,饭就做不成。家境好的,家中备有杂木树枝干柴可以应急,家境不好的,只能到别人家去借点柴火,或者把家中陈旧的木箱、木凳拆卸掉,用柴刀劈成小爿当柴烧。
在新米饭开吃前,马屿、仙降和陶山一带曾有一个“尝新”的民俗。新米饭盛上一大碗,炒一盘豆腐干菜,弄两盘类似于马蹄松之类的糕点(也有用新米做的饼),再配一盘水果,简单的四碟一碗放在桌子上,祭过天地,家人就可开吃了。各地“尝新”仪式各有不同,但都是存了一份感恩的心,对大自然是心存敬畏的。吃过“尝新”饭,从此口粮有保障,农民可以过上一段舒坦的日子。
如今,农村生活早已告别食不果腹、有米冇柴烧的窘境,进入小康并迈向共同富裕年代。但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一粥一饭恒念物力维艰,不忘昨天,过好今天,展望明天,感恩生活中的点滴,才是我们当下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