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先贤永嘉事功学派开先河学者陈傅良，一生践行古圣人立德、立功、立言遗训。逝世后留下等身著作，由其门人永嘉学派主要人物曹叔远编纂成52卷巨著《止斋先生文集》，但后世流传甚稀。2021年12月，《瑞安文献集成·永嘉学派丛书》编委会根据清光绪年间孙氏诒善祠塾刻本，影印重刊问世，使后学们得以阅读、学习，承沐先贤遗泽。

    笔者读到其中《戒河豚赋》一文，篇章短小精美，说理精辟，寓意深邃，颇擅宋文特色，受益良多，特向同好推荐。因该文仅300多字，先予抄录，继谈笔者浅见，以求赐教。

    戒河豚赋

    南宋 陈傅良

    余叔氏食河豚以死，余甚悲。其能杀人。吾邦人嗜之尤切他鱼，余尝怪，问焉，曰：以其柔滑且甘也。呜呼！天下之以柔且甘杀人者，不有大于河豚者哉？遂赋之。

    物固有害人者兮，人之胜者，智也。牛能触，吾为之络；马能蹄，吾为之衔且辔也。乌喙之毒，用之药以治也；虎豹搏且噬也，机与阱足以备也。蛟蜄可驱兮，蛇虺蚖蜥可避也。虽其质祸贼兮，名彰莫余伪也。是故，防之疑兮，待之惧也。吁！河豚柔滑其肌兮，旨厥味也。孰鱼匪羞兮，而柔以甘人同嗜也。曾谓其毙人亟兮，孽肝胆、惨肠胃也。人虽疑致死兮，馈者弗忌也。吁嗟乎！物之害人兮，不在乎真可畏也。凡畜美以诱人兮，盖中人之所利也。余诚悦而啗兮，彼则阴以其恚也。减残忍以为仁兮，文妩媚忌也，甘我以言兮，鼠伺而狐觑也。笑怡怡吾虿兮，弱婉婉灭人之气也。富贵怀安吾鸩兮，币帛饔牢吾饵也。吁嗟乎！爱者祸府兮，所玩以易也。兵莫惨於贪兮，干戈伏于不意也。晋灭虞以璧马兮，商君以好囚魏也。莽诈忠以盗汉兮，武贼养以媚也。眇河豚其弗戒兮，欺天下者曰：得志也。吁嗟乎！若子豢安兮，掷天下于一试也。

    该文以“余叔氏食河豚以死”为首句引出全文。提起河豚，别说七八百年前的温州人，就是当今的老人都会记起儿时家人在水产行贩那里买来的一堆“细鱼虾”时，都会把里面的小“乌郎”（河豚的温州方言俗称）寻捡出来给孩子们看，告诫他们不能吃，还会讲述某年附近某村某人一家吃乌郎，几人中毒救不了，等等，代代传下来。所以，读此文就不会感到生疏。

    接着，作者立即紧扣主题，指出河豚杀人要害是它的肉“柔且甘”。然后作者使主题扩展开指出，任何害人的“物”，人们都能用自己的智慧来战胜它、制服它。下面运用赋体铺叙的特点，列举牛马可以用络、辔使之为民服劳役，虎豹可以用机弩、陷阱擒它为人所用，蛇蝎可以设法驱赶它，或躲避它，被咬后可以用药医治疮伤。总之人们知道了它们的祸害，都会对它们有所提防。因为它们的祸害已经“名彰莫余伪”了。

    文章到此，已完成为后文“高潮”的铺垫，作者便笔锋急转，指出，偏偏有不少具有中等智商的正常人，明知河豚会害人，却抵挡不住它“柔且美”的“美味诱惑”，“诚悦而啗”，达到其杀人的目的。可见河豚正是利用人们的“贪”。在人们的“贪欲”面前，河豚可以“减残忍以为仁兮，文妩媚忌也”，可以“甘我以言兮，鼠伺而狐覰也”，用“弱婉婉”的手法而不是明晃晃、血淋淋的刀枪来灭“人气”。河豚正如毛主席所说的“糖衣裹着的炮弹”。至此，作者把文章点明后，进而指出“富贵怀安”是鸩，也是河豚，“币帛饔牢”是毒饵，也是河豚，说明“爱者祸府”“兵莫惨於贪，干戈伏于不意”。作者便以历史上贪吃“河豚”而致身死国灭的故事为证：如春秋时期的虞国，因贪晋国的“璧马”而放开国土让晋国军队当通道，灭掉与自己唇齿相依的虢国，最后自己也被晋国所灭。战国时期的魏公子昂领兵与秦国将帅商鞅对阵，被商鞅“柔且甘”的会盟和好的书信所诈，当了秦国的俘虏。西汉末年的王莽未夺权时伪装“柔且甘”的忠诚，结果篡夺了刘汉的政权，自己当上了皇帝。可见“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真假难辨。人们特别要擦亮眼睛，拿“河豚”为戒。文章最后，作者向读者发出大声呼吁：一味“豢安”的掌大权者，把天下作赌注，轻易一掷而致千古悔恨，为时晚矣，代价太大了。

    作者从普通人吃河豚致死，推及到手握大权的人物，如因贪而受骗，不是败于硝烟弥漫的战争，而是败于“柔且甘”阴谋的诸多故事，很有说服力。他的《戒河豚赋》，平民百姓、王侯将相均可引以为戒！

    南宋的散文，经过唐宋两代八大家的致力改革，一改魏晋南北朝时期掌握在贵族文人手中的骈文形式主义弊端，以新的文体为“文以载道”服务。从《戒河豚赋》一文亦可窥见一斑。此文明显带有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黔之驴》《永某氏之鼠》等佳文的遗绪，而其主旨历数百年不变其现实意义。所以向同好推荐，敬请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