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银灰色行李箱立在地球形状的校门口。无数次从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中凝视过、抚摸过这扇门。两年后终于在暮色中抵达。席卷的风包围了我,及脸上的伤疤。
“口罩”结束已半年,大学管理依然很严,只有本校学生过来接,门口保安才放行。儿子正在化妆,接到我的电话立即骑着一辆自行车飞奔而来,他将我的行李箱托管在宿舍管理处,又急急地飞驰而去。在视频里见惯了儿子上台的姿势,独奏,四手联弹,合唱,伴唱,小组唱,指挥,我不知道他今晚参加的是什么比赛。能赶上他的演出,总归是兴奋的。
学校很大,岔道很多,我们朝着人流多的道路行走。身边不时掠过三五成群穿着演出服的学子,知性与美貌并存,青春真好。一个手持长柄雨伞的大一男生得知我去看演出后欣然带路。他走路带风,好像上京赶考似的。我的目光落在他褪色的棒球服上,肩部有线绽开了。他几次慢下脚步等我跟上来。我们拐进了地大的隧道。隧道两侧画满壁画,类似我在法国塞纳河桥上看到的涂鸦,五彩缤纷。还有一些文字穿插其间,“上天”“入地”“下海”“登极”“美丽中国·宜居地球”,透露出这所大学独有的气质。男生聊起即将到来的音乐会,称自己没有音乐细胞,只会唱校歌《勘探队之歌》,说着哼起来,“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我的思绪飘远: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奔赴山海,笃志前行,虽远必达。人生最快的脚步就是对梦想的坚持啊!
出隧道,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到了西区。和北区的精致、现代不同,西区是辽阔的、动感的,大礼堂,操场,图书馆,攀岩馆散落在西区。西区马路对面是东区,那里主要是研究生院,全国闻名的化石林隐藏在东区。有嘹亮的歌声传过来,我们循着歌声过去,来到弘毅堂。一幅红色的广告牌前,一支队伍正在练歌。男生一身黑西服,精神帅气;女生一袭渐变墨染长裙,端庄高贵。儿子朝我挥挥手,然后又专注投入到练唱中去。他的西服被撑得吊在腰间。儿子长高了,却依然困在高中穿过的西服里。我很内疚,没有及时给他添置西服。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在指挥,看不出是老师还是学长。
教育学院,经管学院,地质学院,李四光学院,珠宝设计学院等二十多支队伍精彩亮相。各学院重视程度从形式缤纷的舞台效果可见一斑,不少团队请了外援,更多的是教授和学生组成的团队。我坐在教师家属区,心潮澎湃,眼眶湿润,仿佛回到我的师范时代,那时候也这样激情演唱。曾唱《过雪山草地》的几个学长如今当了大学老师,他们以长征的精神激励追梦的旅程。
儿子所在的艺媒学院团队上台时掀起了高潮,他们几乎没用什么技巧唱《起航》。时而低声细语,“为梦想,我们扬帆起航——”,时而高亢激昂,“为梦想,我们扬帆起航——”,时而多声部交织环绕,“为梦想,我们扬帆起航——”,把观众的情绪点燃,弘毅堂内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
掀开帘子,走出弘毅堂。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裹着又急又猛的大雨。我穿过连廊。白衬衫黑领结的老教授们面壁练唱。我很诧异,为风雨中依然挺直腰背的老教授们,他们精神饱满,全然不顾寒潮已至。
第三食堂灯火通明。完成演出任务的学生正在犒劳自己的胃。还没上场的师生这里一队那里一团正练得起劲。儿子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分数,接近满分,一骑绝尘领跑其他学院。他们是专业团队,团员来自学院星空合唱团的老师和学生,曾多次上过央视春晚。
出食堂,外面的温度骤降了20℃。伞面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儿子哈哈大笑,还好,风骨还在。他将手中的雨伞递给我们,自己顶着风雨前进。我的鞋子灌满雨水,嘎吱作响。耳朵冰成一坨,生疼生疼的。我们跑进校园超市买伞。暖气一点一点驱散风寒。我们重又走入风雨。亲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时光远逝。我一想起武汉,不是美食天堂的过早,不是暮霭沉沉楚天阔,不是黄鹤楼江汉路楚河汉街光谷广场武汉长江大桥;不是武汉大学的凌波门、锋芒毕露的越王勾践剑。是什么呢?是长柄男生的热情阳光,是银发教授的精神饱满,是洋溢着青春和热血的歌声,是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阳光的信念……大学之大不在大楼而在人也!衣服可旧人可旧,精神不旧也!One night in武汉,那晚的寒潮令人猝不及防,但歌声像一面旗帜在心头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