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莘塍塘河的水面宽阔,狭长的龙舟络绎飘过。有两条龙舟一前一后往大桥划来,突然间,鼓声如霹雳捶击,锣声如雨点密注,四排衣着鲜艳的划舟者挥动船桨,下桨,提桨,下桨,每一桨轻盈得如同失去了重量。舟在水面上滑行,旌旗在飞溅的水花中舞动……当一条龙舟越过另一条龙舟两三米时,锣鼓声戛然而止,两条龙舟上的人相视一笑,泯然于江湖上。
细雨飘飞,我和小弟昌盛立于桥头,看着两条“斗龙”酣战。血脉沸腾,手脚被灌注了力量,我好像是那舟上一员划桨者。过桥的行人驻足不前,塘河上各座宽阔的桥梁均被行人占领,看龙舟的观众塞满了两岸人行道上小叶榕树的空隙,民房的窗户口、阳台上有人在关注龙舟的举动。有行人说,下午是自由划时间,两只龙舟靠近时,才会比划几番。
瑞安水系发达,塘河联通温州与瑞安,叉生的小支流通达四方。端午来临,塘河两岸村庄便开始划龙舟,大家吃粽子、咸鸭蛋,小孩挂香囊,房屋窗格上插菖蒲、艾草,还有讲不厌的赛龙舟故事。小时候,我以为只有平稳的塘河才会赛龙舟,后来才知连湍急的溪流中也可赛龙舟,全国各地河流都有龙舟比赛,浙江、上海、江苏、安徽、江西、福建、广东、湖南、湖北、重庆、四川、陕西……龙舟满河漂。
年少在瑞安城念书时,我与同学相伴去塘河看过龙舟。几条龙舟并排,云旗猎猎,雷鼓嘈嘈,船头跳梢者起跳,力壮的划舟者自如操控桨片,鼓声、锣声、两岸围观者的呐喊声穿透云霄,半个瑞安城的人赶去了划龙舟现场。
沿着河岸往前走,我和小弟追了一条又一条龙舟。每条龙舟上绘着传统图案,寓意美好的鱼鳞纹最常见,或各村的吉祥物,或就画成一条龙,映衬挂着红绸布的龙头更加威武,那龙尾一摆,多少有点俏皮,每把木桨被印上村名或是美妙的名字。
在南洋大桥前的三角梅树下,我们停步。这株水边的三角梅借助几根竹竿爬上高高的电线,攀缘到二层楼房墙壁,似在路中间搭起了凉棚。藤蔓并不停歇,直冲九重天,花朵繁密,自成一圈又一圈花环,悬挂空中,低垂水面。三角梅独木成林,每一朵花色彩纯正,极力怒放,把微雨的天空照成了艳阳天。行人就地拍的龙舟照片,都像是刻意加了三角梅花框背景。
在三角梅树下,我看舟来舟往。
一条女子龙舟款款而来,船上除船头的跳梢者外,三十五人皆是女子。姑娘们一身红色古装打扮,头戴俏丽的帽子,龙舟中间执旗的、唱神的、司鼓的、掌锣的、托香斗的女子笑颜如花,划舟者挥动桨片,龙舟快速地从三角梅树前飘过。我赶紧拍下一张,龙舟上的女子如三角梅般热烈肆意。
一条黑色龙舟驶近三角梅树,划舟者均黑衣装扮。他们似乎会轻功,带动整条龙舟呼啸而过。
一条黄色龙舟闯入我的手机摄影镜头,舟上所有人穿着黄衣裳,准确地说穿的是龙袍,戴的是清朝皇帝的帽子。中国的皇帝自诩为天子,是龙的化身。龙舟,即龙之船,那得跟龙关联。威严的龙头,腾飞的龙尾,俨然一副天子气派,只是三十多位“皇帝”使劲挥舞的木浆不是“黄金”做的。
几十位“皇帝”排排坐,位置极拥挤,不像隋炀帝、康熙、乾隆巡运河那般浩大。隋炀帝第一次下扬州,乘坐的龙舟30米长,高15米。按现在商品房高度计算,开发商可盖成五层楼。皇后乘坐的翔缡舟略小,乃缩小版的龙舟。翔缡舟后面有9艘三层大船,王公贵族的数千艘船只紧随其后,船名挺奇特,曰漾彩、朱鸟、苍缡、白虎、玄武、飞羽、青凫、凌波、王楼、道场、玄坛、板榻、黄篾,乍见诸多动物名字的船只,误以为进了动物园。
豪华的龙舟队伍绵延百里,帝后、王公贵族衣着光鲜。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一场流动的时装秀在上演。塘河上划舟“皇帝”的龙袍有些潦草,不过划桨的力度不含糊。
三角梅树下停靠着两条龙舟,划舟者在休整。坐船头的小伙子与另一只龙舟上的划舟者闲聊。
“我们村派出五条龙舟。”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高声说,“划龙舟是大事。不管走多远,村里的后生仔都会赶回来的。”
“我们村也是这样,划龙舟好啊,锻炼身体,凝聚人心。”年轻人用勺子舀出舟中水,笑了笑,自嘲着说,“我们平衡感不够,刚才拐弯时,没刹住,龙舟翻了。”
说起翻船,大家乐开了,看来翻船的经验很足。一阵嬉笑,引得岸上人也插话聊天。
“今天上午的龙舟更多。”倚靠在岸边栏杆的长者接话,“家门口的塘河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这株三角梅树都五六年了。”
艳如火的三角梅与龙舟一样地热烈,奔放。明年,三角梅会开多少花,塘河的龙舟又会赛出什么花样?
不晓得。
往回走很远的路,我们才找到自家的车。开车回荆谷霞潭老家,我跟父母说小弟带我去看龙舟了。母亲马上讲隔壁舅妈去塘河看龙舟刚回来呢。父母开始谈论龙舟,晚餐时,龙舟话题还未停歇,好像二十几公里的路程是不存在的,赛龙舟不在塘河上,而在我家后门的飞云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