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休
在天亮前醒来,应当感谢上天恩赐。我在喀纳斯的寒夜光柱中醒来,忽然想起这句话:昨天脱下的鞋和袜,如此幸运,今天还能穿上。窗外一道深蓝色的光,划破寂静夜空,我眼前一亮,出去问店主,原是传说中的极光。我踩着小路向前走。曦光从天而降,透过枝叶缝隙,斑驳洒落,光影错落,构成奇妙之景。那一刹的感觉,无法形容。彩色光柱直插星空,如梦似幻般酷似极光,空气中的尘埃,都在光幕下清晰可见。我伸出指尖去轻触光,不小心就透过光幕,无形又有形。
一路在新疆兜兜转转,我们到达喀纳斯。在高山宾馆住宿后,启程赶往乌鲁木齐。大家没力气把行李扛下山,请导游叫几匹马。在那拉提草原,我随着大伙儿,兴致勃勃骑马两小时,以为自己已经适应马上的运动。
之前听地陪介绍过,哈萨克族的习惯是,为祝贺子女出生长大,父母会郑重地将小马交给他们,让马伴着小主人一起成长,从中可以体会到马背民族之渊源。我们在天池边的森林,仰头探究过树冠上的马头。地陪说,那是悲伤的父母,为纪念夭折小孩放上去的。
许多小伙小姑娘,骑着大马奔驰而来,接走我的同伴。留给我的骑手只有七八岁模样。行李被他接过去,我扶着马背爬上去。背包带晃了马眼,它狂躁不安非常惊恐,没等我坐稳,就飞快奔跑起来。小骑手没经验,被马抽走了缰绳。眼前是一片森林,枝枝桠桠,密不透风。我半倚在马背上,无法揪住光滑的马鞍,更不用说抓马脖上的长毛,或者抱住它的脖子。东倒西歪驰过石子地,跑到一块看似平坦的地面时,我松了手,吧嗒一声摔到地上。脚还挂在马镫子上,人被拖了好几步,幸而很快脱离出来。那马顺势扑进森林。我躺在地上,腰板疼痛。大家下马围拢过来。我视野里的蓝天白云,换成一圈脑袋瓜,一双双眼睛关切地看我。我蜷躺在那里,也不知躺了多久,头晕想吐,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想更失态。
我看见小孩的妈妈跑出毡房,手指屈在嘴里,打一声唿哨,马从森林绕回。她过去一把揪住,牵拉到我跟前。小孩以深蓝色的眼神,惶恐地看我,一言不发。他妈妈操着生硬的汉语,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们赔偿。我躺在地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导游让大家先走,她和我的同事,伸手扶我起来。我强自坚持走几步,浑身散架了似的,腰部痛得厉害,无法直立走路。我躬着腰像类人猿,走过一段下坡路。导游说,只能忍耐一下,要不然,只有叫大家过来抬你。
风景区沿路有免费公交车可乘,我们三个人,在那里苦等,等到要放弃时,班车才来。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我强自镇定,但腰板无法挺直,还是占了一个半人的位置。晃晃悠悠,公交车经过图瓦人木屋后,我们下了车,一路勾肩搭背,走进诊所。高个年轻医生,撩起我的衣服,说能从那么远走过来,说明没啥大碍。他在我身上敲敲打打,用红药水在我疼痛处涂涂抹抹,擦了手说,七块钱。导游叫他开发票回去报销,开了摔下马的证明。医生说,最好去布尔津县医院看看。
一路晃悠坐了好久的车,我们到达布尔津县医院。同事尽量为我提供最好的位置,用最温情的眼神看我。我闭上眼睛,不想接收他的温情,不愿和任何人交流。我在痛苦中天人交战,悔不当初。布尔津县医院,比想象中的县医院,规模小了许多。医院正大兴土木,遍地是砂石混凝土。导游和同事扶着我,在砂石堆间一步一滑。挂号,帮我上楼。楼道里也都是滑石粉。
医生是位少数民族老人,脸膛宽阔,他大大咧咧,说看你颧骨就是蒙古族的人,却姓着朝鲜族的姓。我啼笑皆非,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涂到病历上的方块字,笔画坚硬且张狂。他说常有旅客摔下马来,所以毫不奇怪我的经历。他开X光片单子让我去拍,医生说无碍。再去B超鉴定,说肌肉损伤。老医生开些药水药片,我们打道回乌府。占了大家留给我的好位置,一路颠簸到乌鲁木齐。我弓着腰背硬生生被人叉进电梯,送入房间躺在床上。我弓着腰,像大虾蛄一样佝偻,同事用浓情药水,涂抹我的痛处。在乌鲁木齐的宾馆,我躺了一天一夜,看天花板上的水痕。他们要去吐鲁番吃葡萄,礼节性问我去不去,我只能报以苦笑。
我们坐飞机到杭州,辗转反复,苦不堪言。中转敦煌机场时,大虾蛄在风沙中顽强前行。又从杭州回温州,妻子陪我到医院急诊,医生说,摔断了两根肋骨。他佩服我远程归来。一觉醒来,我又想起那句话,今日脱下的鞋和袜,不知明日穿不穿。世事可谓无常,瞬息千变万化。每一个早晨,在天亮前醒来,都该对上天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