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口,身曲,有冠有角,有爪有尾,此为甲骨文“龙”字,像传说里的神异动物龙之形,既是十二生肖之一,又是中华民族崇拜的图腾。
“舟,船也。古者,共鼓、货狄,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济不通。象形。凡舟之属皆从船。”上述《说文》所记,甲骨文“舟”字,如一艘小船形。
将此二字聚于一处,绝无半点违和感。“龙舟”是龙和舟的合体,这只独特的船只,以其龙形外观备受世人瞩目。龙舟最早为祭祀所用,后与端午节结合,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
我的家乡林垟,由数十个河中之洲组成,现属南滨街道。河道交错,桥梁林立,河水悠悠,波澜不惊,辉映两岸沃土,素有“浙南威尼斯”之美誉,历来便有划龙舟之俗。《瑞安县志》中记载瑞安龙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留下了诸多关于龙舟竞渡的诗篇。
对于林垟的孩子而言,家乡端午节的排场不亚于春节,节日氛围甚浓。洗箬叶,包粽子,将艾蒿悬于门户,那几日一屋子人进进出出,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一片。乡里乡亲,左邻右舍,谁家先飘出粽香?凭着香味儿便可判断是枣儿粽,还是“猫儿粽”(晚米粽),或是豆沙粽,总会先分几个尝尝鲜,顺便拼个手艺。婶婶嬷嬷婆婆们使出浑身解数,技不如人的自会改善配料调整火候,得利的自然是一群眼馋嘴馋的小娃儿。编蛋袋对于我等手拙之人,无疑是件大工程,但古话说熟能生巧,编织的蛋袋最终能拿得出手。到了端午那日,我们便将其挂在脖子上,三五成群的任其于胸前晃荡,一路蹦跃着晃进了校园,这幕俨然成了节日里的一道风景线。
端午节的一场盛况,莫过于龙舟竞渡。2003版《瑞安市志》“划龙舟”条:“舟成,必在吉日五更上水。上水时,先将龙舟头放在河中农船上,将农船向河心缓缓划出。待龙舟全身下水后,各划手及舵手、鼓手口衔杨梅,上舟就位。鼓手先击鼓边,发出轻声,各划手用手正面、转身各划水三下,后随鼓手击鼓心发出之巨声,各人口吐杨梅,大呼划啊,即猛用楫划水向前,仿古战场军队先衔枚埋伏,后呼喊冲锋状,煞是威风。”口衔杨梅的画面并未亲眼所见,但龙舟竞渡场面的壮观一直存于记忆中。
老家习俗,端午三日赛龙舟。听长辈言,龙舟四月初一便抬出来放置于河面,称其为“四月初一龙船开河”,各村村民争相报名,忙着训练划龙舟,以便在端午竞渡上一举夺魁。
外祖母对晚辈去看划龙舟并不提倡,但阵阵锣鼓声犹如一支诱人的棒棒糖,我和老弟总是按捺不住一颗激动的心,趁大人们不留意时偷偷地溜出门。河道两岸早已水泄不通,挤在人群堆里,闷热如置蒸笼,阳光将头顶焙得热烘烘的。借着身形小的优势,见缝便钻,汗味伴着一丝凉风从缝里钻进来。运气好的时候临时也能占个好地方,但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时,好运气毕竟是少数,挤丢鞋子跑散头发的实属常见。吃一亏长一智,姐弟索性轮流,双耳竖立,屋外稍有异响,便如脱笼的兔子,争取在人潮汹涌前夺得“高地”。而更多时,再怎么“超前”,看到的依然是乌压压的后脑勺。锣鼓声响由远而近,遂竭力仰着脖子,踮起脚尖,使劲往上蹿,恨不得搬张梯子来,眼羡前头坐在父亲肩背上的孩子,得以一览盛况。
家乡每个村都有自己的龙舟,青龙、黄龙、白龙……龙舟身上绘着传统图案,挂着红绸的龙头更显霸气。色彩斑斓的龙舟,如多彩的扁叶静静浮于水面。鼓手立于舟上,一身腱子肉,阳光下泛动着点点亮泽,不知是汗珠还是水珠。艄公举着一支船桨,立于船头,于方寸之间,上下跳跃,以振士气。水手们严阵以待,眼眸里流动着水一般的清澈明净。随着鼓的律动,桨先是缓缓离开水面,在如镜的水面上滑行,宛若一场盛大的舞台剧开场。继而携带着激昂与力量,迅速无比,节奏分明,如同奔驰中的烈马之蹄,气势磅礴,凝聚着团结的力量,翻卷着澎湃的激情与斗志。他们的头上冒出了热汗,索性敞开衣襟,袒露着胸膛,洋溢着一股原始的气息。在声声呐喊里,白浪滚滚涌动乡亲的兴奋,风声阵阵吹皱父老的笑纹。挤在水埠头,立在桥头上,倚靠着栏杆,清风拂面,目睹盛况,实乃人生一大幸事。龙舟渐渐划离人们的视线,最后仅剩下一个小点。此时,头上绮丽的晚霞铺陈开来,水面依然泛动着涟漪,澄澈的水面闪耀着鱼鳞般的光影。人群伴着谈笑声渐渐散去,一片宁静祥和轻轻落于水面,晚风已弛缓地拥你入怀。
龙舟忆,忆龙舟,忆旌旗舞动鼓点铿锵,忆同舟共济劈波斩浪。那些龙舟竞渡的旧时光,再次弥漫到文字里,重温那段“速度与激情”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