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生
风景秀丽的圣井山，草木繁茂，四周分布着多条溪流，其东北角有一条溪，名唤清泉溪，发源于山门坑，流经曹村镇曹南、曹西和曹东三个村庄，在蛇山河潭处汇入曹村港（曹村河），注入飞云江。
清泉溪全长约500米，水位落差23米。许多瑞安人熟知湖岭利用溪流水位落差修建水碓用于造纸，却不知，曹村人沿着清泉溪建了八座水碓房、七座油车坊（当地人称“八碓七车”），用于碾米、榨油，存续时间至少200年。50年前，这里还曾是瑞安飞云江南岸和平阳县万全、宜山、腾蛟等地米油加工基地。它们犹如遗落乡野的明珠，隐没于岁月长河，近日笔者前往探寻，触摸斑驳石碓间凝固的匠魂与旧时农耕文明的余温。
吱呀声声出山岙
四面八方碾米来
史料记载，我国的水碓最早出现在西汉，主要用于造纸。清初，水碓碾米得到普及。据曹村镇当地村民介绍，清泉溪八座水碓建于何时已无法查证，祖上口口相传，历时至少200年。
按清泉溪水流方向，当地人对水碓作了编号。山门坑下方是1号和2号，往下的寺前、塔桥、桑园头、夏楼、溪尾和春雷亭为3至8号。据笔者了解，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建这么多碓房，在温州域内少见。
八座碓房形制大同小异，建筑面积80平方米左右，碓房内设施都包括“四大件”：大水碓轮、捣杵捣臼、一个砂砻和一部风车。
水碓碾米，也叫古法碾米，它是农耕时代的产物，程序相对较为复杂。农户把谷子送到碓房，先在砂砻中砻一下。砂砻的样子像家中的磨盘，但比它大些、高些。磨盘上有一个进斗，谷子放入斗中，用手柄推动砻转动，如磨粉一样，出来的就是谷壳（砻糠）和糙米；砻好的谷子移到风车上扇去砻糠，箩筐里留下的是糙米和少量漏磨的谷子；把箩筐中的糙米和谷子倒入捣臼中，放下水碓杵，放水，水轮转动击拍碓杵，一上一下地将臼中的米捣去外皮；接着用筛子过一下，分离出米与谷，米拿走，谷子重入碓臼继续杵，直到全部变成大米。
一座水碓房一次可捣谷子50公斤，用时约25分钟，全负荷工作一天，能碾谷子1000多公斤，若昼夜不歇，可处理谷子2000多公斤。水碓房是做加工服务的，一般是捣50公斤谷子向客户收1公斤大米作为加工费。
天井垟一带，每年小暑与霜降节气，是早晚稻收割季，也是碾米高峰期，这一片近3万亩农田收割的稻谷，大约有50%要在这里碾成大米。这个时候，马曹（马屿至曹村）石板路上，江曹（江溪至曹村）大道上，但见乡民担谷背米，来回穿梭，或兄弟同行，或父子一路，扁担的咯吱声和着路人的嘻笑声，回荡在两条大路上。碓房中，村民看着白花花的大米从风车下方格子中倾泄到箩筐中，闻着大米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丰收的喜悦绽放在脸上。
碓旁再添油车坊
浓郁油香飘山乡
村民说，应该是在建水碓房的同时，清泉溪旁又添了七座油车坊。曹村、马屿一带的口语，这里的“车”读qi，同“欺”音。
这七座油车坊呈不规则状态分散在水碓周围。不过，油车坊不靠水力推动，而是依仗人工与杠杆的作用。
1号油车坊在油车山，2号在青草池塘边的寺前山，3号在白马殿，4号在旗杆路绡笼田的前垟，5号在法政屋的公垟，6号在信用社后面的祝宅，7号在方平屋北的北阁。每个油车坊约占地100平方米，坊内有风车、锅灶、炊灶、磨（或碾碎机）、扣圈扣衣（稻草简单编织，用来外包粉饼）、油桶和大型木榨机等器具。
油车坊既可榨菜籽油，亦可榨桐油。油菜籽成熟时节榨菜籽油，其他时间榨桐油。每个油坊都有2套榨油器具，平均每天时间可出油300公斤左右，昼夜不停工作，可榨菜籽1000公斤。榨桐油，一天能消耗桐籽900公斤。
古法榨油，不同于现代机器榨油，它有很多讲究，没有一年以上的从业经历，是榨不好菜籽油的。
首先要净籽。轻摇风车，扇去“庇籽”（无果实的籽）；其次是炒籽。在锅灶上用旺火炒菜籽，以熟黄香脆为宜，太生了，油的香味出不来，炒过头了，又会有糊味；再次是碾粉。用手推磨（有的油车坊用牛推磨），将炒好的菜籽磨成粉；第四炊粉踏扣。将粉放蒸笼里蒸炊，然后倒在铺好扣衣的扣圈里，用脚由外向里踩，最后包上扣衣成饼状；第五将粉饼趁热搬入榨油机的圆筒中，加上砧板块，放下榨杠，打好油砧，放好油桶，两边放上三块千斤石墩，开始压榨。滴嗒滴嗒，金黄色的菜籽油随之流淌出来。
榨桐油，则有所区别。第一步是筛选原料。曹村油车坊用的桐籽，来源于文成和瑞安高楼，因采摘时间和天气情况不同，桐籽质量参差不齐，因此，要对这些桐籽先作挑选，剔除不良颗粒与杂质，清洗晒干；第二步脱壳处理。将晒干后的桐籽，通过人工敲打破裂去壳，留下桐籽肉；第三步研磨成粉。通过人或牛推动石磨，把桐籽肉碾成粉，研磨越细，油分越易渗出；第四步蒸制油粑。将桐籽粉放入木制大甑子蒸熟，倒出用稻草（油衣）包裹，用脚踩实成粑（油饼直径约30—40厘米，厚约15厘米）；第五步物理压榨。油粑装入榨油车（圆柱式叠放），利用杠杆原理，两边加千斤石墩挤压，油液从油粑中渗出流入容器，取得桐油；第六步二次榨油。一次榨油后，再将油粑趁热碾碎成粉，晒干或炒干，进行二次榨油，直到彻底榨尽为止。
桐油与菜油换榨的办法比较简单。前一槽刚榨了桐油，下一槽要换榨菜油，可用滚烫的热水淋油榨机上那两爿半圆柱桶子，冲洗干净后，再上菜籽扣，装料，吊墩，出油。
榨过油后的油饼，是上好的有机肥料，施到山地里或农田中，可改善土壤结构，尤其对番薯和稻子生长好处多多。油坊主人一般会留些自用，其余卖给他人。
当年，曹村有不少人借助这七座油车坊的便利，充当“卖油客”“油贩子”。他们常年奔走于瑞安和平阳两地，以贩油、送油为业。出油菜籽的时候，他们把菜油挑到万全、宜山、腾蛟等地，以油换菜籽，换来的菜籽再在油车坊榨油，接着再去换菜籽，如此反复，来来回回攒取辛苦钱，贴补家用。
根据《曹村镇志》（待出版）记载及当地当年业内人士回忆：1958年，油菜籽价格每斤0.43元，猪肉0.43元，菜油0.49元；1965年，每斤油菜籽0.64元，猪肉0.64元，菜油0.71元；1976年，每斤油菜籽0.28元，猪肉1.70元，菜油0.39元……从油菜籽与菜油的差价中可以看出，曹村“卖油客”利润很薄，仅能挣些小钱。
过了菜籽榨油季，他们接着做桐油的生意。送油地点主要在瑞安城关、莘塍和塘下。开始送货时肩挑手提，后来，曹村轮船开通，则乘船来回送货。倒腾桐油，就是在油坊低价购进，再加价卖给桐油经营户，赚个中间差价。当年桐籽、桐油的价格，笔者咨询多位业内人士，由于时间有点久远，已经无法得知了。
清泉溪边这七座油车坊，在给坊主及“卖油客”带来实实在在利益的同时，也给当地群众以香气熏陶。村民回忆，有风的时候，清泉溪一带方圆3公里内都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类似芝麻的香气；无风的日子，香气也笼罩着沿溪的村庄。
清泉溪水奔流不息，山乡已换新颜。时光虽抹去了"八碓七车"的劳作场景，却将木杵夯实的稻谷清香、油槌撞击的岁月回响，刻进山溪的年轮，在潺潺水声中永续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