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义
去采风，林川镇里的同志把我介绍给王巨良，王巨良67岁，他是金川高山有机稻米专业合作社的人，我们早就认识。我去林川四五次了，一次去看《瑞安日报》当年报道过的好老师王步宙的老家，一次去采风创作对川村歌《绿水青山梦与情》，一次去参加文化礼堂活动，几次见过王巨良。听语气看表情，王巨良介绍有机稻米种植法也不是第一次了，而我年轻时也种过梯田稻米，熟门熟路了。
（图片由林川镇人民政府提供）
食以稻为先
林川回来，我做了一次文献调查——
南朝梁代陶弘景在福泉山种“白谷”，色白如玉。
北宋时占城稻传入，性早莳、早熟、耐旱、粒细，宜于高仰之田。
明弘治《温州府志》物产篇：“谷，种类甚多，不可殚记。”记也记不尽，列了白散、地暴、占城、软秆、百箭、龙籼、磊晚、早糯、晚糯、金水糯等17种，介绍了白散“其熟最早”，地暴“粒尖细”，占城“最耐旱，有红、白二色”，软秆“色白粒大”，龙籼“粒大，米白尤甚”，早糯“不可以造经冬之酒”，晚糯“欲造隔年酒，非此糯不可”，金水糯“宜山田种之”。并且说，谷之类五县俱同。查清康熙《平阳县志》列谷类23种，乾隆《瑞安县志》列了15种，道光《乐清县志》列了21种，光绪《永嘉县志》列了18种，名目大同小异。
也有特别详细记录的——
道光《乐清县志》所列分早、中、晚，早稻分红白二种，有六十日、平阳红、细秆白、广东白、早糯。中稻，种山田，一岁一熟，有处暑白、八月白、香晚。晚稻，无芒曰磊晚，芒多而长曰百箭，芒短曰乌嘴，性黏曰晚糯，又有九月晚，占城，旱稜。旱稜宜陆地，也称陆稻，无水则种之。
光绪《永嘉县志》引《浙江通志》“温多美稻”，又引《谷谱》“温州稻岁两熟”。夏熟，曰早谷。冬熟，曰晚谷。特别介绍了楠溪香稻，晚熟，“以一二合入他米，炊之满甑皆香，然不多得”，产山中最高处，红壳者有长芒，香尤胜。
与王巨良一起回想，记得占城稻本地叫“金城”，为水稻当家品种，米饭软悠悠好吃，粉干即是籼米做的。“龙籼”以前只知其音，原来是这“龙籼”二字，学到了。龙籼米特别大粒，特别白，米饭也好吃。晚糯是稻中贵族，糯米做的糯米饭、汤圆、粽子，自有农家节庆的味道，各家种得不多，山里人说“吃补”。
书上说，秦汉时的稻作乃火耕水耨，之后牛拉犁耕，唐代有了水稻育秧，温州水稻有早、中、晚三大类，宋代有双季间作稻，元明时力推之，清郭钟岳《瓯江小记》：“温地多沃衍，稻再熟。”清孙衣言《瓯海轶闻》：“七甲唯单收，今知寄晚禾于早禾中，岁收两季。”后来改双季间作稻为连作稻，改高秆品种为矮秆品种，推广杂交水稻，这叫三大技术突破。王巨良说，梯田上种的是单季稻，有过推广密植、种草籽绿肥、矮秆杂交良种，也种过农垦58、汕优63、协优46，种过浙优1号，现在是嘉科优11、泰两优217，先试种，再推广。
有机稻米是怎样种出来的？
祖祖辈辈在梯田里种水稻，有一套传统的稻作方式，古老，自然，绿色，环保，王巨良细细介绍了金川有机稻米的种法——
4月初，清明节气到了，选一块好田做秧田，打入有机肥作基肥，牛拉犁与耙，翻转泥土且平整，直把泥土弄细弄糊了。秧田做好了，沉淀两三天后，便可以撒谷种了。
4月20日左右，谷雨节气，雨生百谷，浸谷种催芽了，浸1天1夜，然后每天淋水1次，3天后谷种上冒出白芽，长出胚根，可以下田了。选一个好时辰，把谷种均匀地撒在秧田里。10多天后，立夏节气，夏天渐始，秧苗出到齐水面。老古话说“秧田着勤眙，亲眷着少走”，谷种下田，一日三次去看，看田水浅满，看有没有老鼠鸟雀为害，看长势如何，做到及时除虫，适时施肥，生长30至35天的秧苗就可以插下田了。
插秧前要通田，即把上年割了晚稻后干燥的梯田，灌满水，浸泡两三天，待泥土变软了，用牛拉犁去把泥土翻转，也叫耕田。再包田岸，给田岸加泥，使梯田不漏水。然后打田，一种专用工具叫擂轴，人跨步站在擂轴的框上，牛拉着擂轴在田里来回地走，用滚轴把泥打成泥浆状，以便插秧。有了小型电动耕田机，不再用牛、木犁、擂轴了。
注意，摄影师第一次来了。
6月5至7日，芒种节气，前后10天，正是插秧季节。插田是技术活，老一辈插田，横的每行6丛，丛距均匀，直行讲究插直成平行线，横向纵向的行距一样大，8寸乘8寸，成四株对。小块梯田就随田形弯弯曲曲成行，不那么讲究了。
一个月后，小暑节气，稻田里已长草了，要拔田草，也叫薅草。用一种叫田耙的工具，浅浅地翻动软泥土，把杂草去除，叫耘田。或者用“田丘（音）”，一种铁片圈样的长竹柄的耘田专用工具，在稻丛间一行行地来回推动，刮去杂草，刮动泥土。现在密植了，只能是人跪在田里用手拔草，非常辛苦了。7月15日左右第二次拔田草，天气热了，太阳晒得田水也烫了，一整天在水稻田里泡，人特别疲劳，腿特别软。
除虫，把菜油盛在一个特制的油筒里，油筒下面有孔。人在稻丛里隔一行隔一行地走，一滴滴菜油滴在田水里。用田耙顺着一行行推田水，把表面浮着菜油的田水推到稻叶上，唰，唰，油水就把稻飞虱缠住了，冲下来，掉到水里死了。除虫四次，6月20日左右第一次，7月15日左右第二次，8月底9月初第三次，9月15日左右第四次，慢，但是安全。太阳灯灭虫，飞虫趋光，哪儿亮就往哪儿飞，有成语“飞蛾扑灯”。
8月7至9日，立秋节气，晚稻孕穗了。要保证田水灌溉，不能断水。9月7至9日，白露节气，水稻灌浆期，谷粒慢慢成型，注意肥水。待到谷粒成熟，飒飒秋风吹来，梯田翻动一层层金黄的浪。
注意，摄影师第二次来了。
露带寒意，收割稻谷了。10月10日左右是割稻旺季，老古话说“当忙无老嫩”，一大早露水未干，人已忙开了。女人弯腰用“稻节（音）”割倒黄熟的水稻，平放在田里，末端斜对着稻桶。“稻节（音）”是割稻用的一种镰刀，狭长，略弯，刃为细齿。小时候不小心割了手指特别疼，因为它不是割开一条缝，而是细齿把皮肉割碎了。男人把稻桶安置在系有拉绳的稻桶拔上，围上竹篾打成如簟的桶围簝（音），安放好稻梯，双手捧起一摞割倒的稻子，用臂力把稻穗重重地甩在稻梯上，直到谷粒打净。如今用小型电动打稻机了。
打下的稻谷赶紧挑回家，马上晾开，尽快晒干。
天然有机的耕种方式在这里延续
前人怎样种稻谷？
清乾隆《瑞安县志》载：“春分浸种、下秧、通田。春夏之交乃插田，先插早秧，田家设厚饷，迟数日于空行中补插晚秧。越二十日而耘，三耘而早禾成熟矣。遇旱，用水车引水灌溉，又每用竹捻取河泥。江、山二乡之田，其耘、插皆同，而灌溉不一法。大抵早禾既获，锄去稻根，漉去其草，复加滋荫，至冬初而晚禾亦收。然后犁田，晒白以候春作。”这是间作稻种植法，山区单季稻呢？光绪《永嘉县志》说“田远土瘠，则单插一季。土浅者宜早稻，土深者宜晚禾。收获毕，随犁而晒之，以受霜，则来年土膏而禾盛”，翻土过冬，培养地力。道光《乐清县志》说山田水冷，种中稻，施肥“用鸟兽皮骨羽毛者”，为有机磷钾肥。在金川有机稻米基地，古法耕作仍在延续——
上有林地，下有梯田，下去是村落，平均海拔600多米，昼夜温差大。水源清洁，没有污染。自流灌溉，排灌自如。梯田蓄水保土，梯级分布，通风透光好。土壤肥厚松软，耕性良好。土壤、温度、光照和灌溉条件，都能满足有机水稻长成。
水调节稻田的空气、温度、湿度、养分，维持生态平衡。分蘖期浅水勤灌，自然落干就再灌。抽穗期需水量大，保持寸水，防止缺水。灌浆期可间歇灌溉，以保持田土潮湿为宜。有的冷水田、烂蕻田水温太低，在孕穗前放了田水，让太阳晒两三天后回灌，叫烤田。烤田使水稻稻秆硬朗，有助孕穗结实。收割前什么时候放水晒田，也有讲究。
重施基肥，有的农户用瑞安地产的有机肥，有的农户养了六七头牛用栏肥，耙田时就施下去，施得足。秧插下去回头又施肥，施得早。穗肥，相其时候，察其颜色，看苗施肥，苗色不黄不施，促成秆粗、穗大、粒饱。
老式农耕工具，工具与人结合形成生产力，用“劳苦”种田。人工拔草，田耙薅草，鸭子放养吃草，不使用除草剂。不用化肥，不用激素，省钱又环保。用油滴灭虫法，用灭虫灯，不施农药，也是省钱又环保。有时刮一个小台风，风雨没有成灾，稻飞虱倒是刮没了。
传承梯田耕作、传统水利、生物除虫、水稻烤田等农业非物质文化遗产，既保护生态环境，又产出安全健康食品，守护舌尖上的安全。
浙江好稻米金奖
乾隆《瑞安县志》说“民勤于力，以力胜地”，一切靠的是勤劳，不怕苦，不偷懒。王巨良说，如今种田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农民了。《瑞安市志》（2012）：“金川高山有机稻米专业合作社组织社员生产高山有机稻米，并通过中国水稻研究所有机稻米的认证，注册川和牌商标，面积由原来的500亩扩大至1275 亩，平均单产达380公斤，亩增效益在700元以上。”合作社向农户免费发放水稻种子、有机肥、生物药，定期开展种植技能培训与现场指导，提高农业种植专业水平，先后被农业农村部评为首批生态农场，评为农民合作社示范社，川和牌“嘉科优11”稻米2017年、2024年两获“浙江好稻米金奖”。去年我去青田方山采风，看了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稻田养鱼，也去看了天井垟国家农业公园，一种农旅结合新业态，天然富硒土地，有机肥料，生物农药，节水灌溉，稻虾共养，太阳能诱虫灯，生态农业来了。
与古村落一样，梯田构成浙南最巨大的人文景观。林川镇借“中国农民丰收节”，开发高山梯田稻海体验游，打造农旅品牌，吸引你来看梯田，搞研学，买稻米，吃米食。
有机稻米是维持生命的宝，人自然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