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老为我写了一副对联
■俞 海
多年前,大书法家邹梦禅先生为我书写了一副对联,每次想起,仍不免心潮汹涌不已。
那是1985年冬天,阔别家乡六十年后的邹老应瑞安文联的邀请,返乡讲学。我作为文联的专职干部,有幸自始至终参与了接待。就在邹老临走的前一天,我再次来到瑞安饭店拜访他,顺便询问一下他在瑞安还有什么要办的事。
我去的时候,邹老正在写字。见了我,他歉意地笑了笑说:下午又有客人,这些字上午都要完成。我问他招待所的伙食吃得惯不惯?如果有什么需要或不满意的地方,请他直接告诉我。正说着,招待所的陈所长来了,他也是一位书法爱好者,还特地为邹老布置了一间临时写字用房。
陈所长告诉我,邹老夫妇喜欢素食,也吃一点本地的海鲜,但用量很少,所以伙食费很节省。我告诉他,文联虽然是个穷单位,但是招待邹老这点费用还是有的,请他务必不要节约。说话间,邹老的写字已告一段落。我们就一边喝茶,一边聊起了书法的事。他对家乡的历史十分熟悉,如数家珍般一口气说出许多瑞安著名书法家的名字 :郑一山、许苞、孙衣言、池志徵、孙诒泽、杨绍廉、黄绍基、许次玄等等,还语重心长地说:“学习书法要有正确的方法,应该按照书体发展的先后顺序:篆、隶、正、草四种字体,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学,一般需要10至15年的时间,在打好书法基础后,方可离开摹本和字帖进行自我发挥和创造。”
邹老貌不惊人,他给我的最初印象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慈祥老头。小个子,身穿一件蓝色旧中山装,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完全没有成名书法家的架子。我们怕他累着,就赶紧起身告辞。
想不到邹老居然主动挽留我们。
“不急,再坐一会儿,趁笔墨现成,也给你俩写点什么。”
邹老是属于那种内慧的人,表面上看有些近于木纳,其实内心十分聪敏,他似乎早就猜透了我们的心思。
“是的,是的。想是想,就怕您老太辛苦,不敢打扰。”
在邹老面前,我们俩就像一对说了谎的学生,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们自己说吧,想写什么,别客气。”邹老和蔼地说。
刚巧前几天我编《玉海》时读了一篇文章,记得里面有清人曹伟业描写仙岩的诗句:“半岭泉声云外白,千峰黛色雨余青”,联语对仗工整,意境独特。我就拿笔写了呈给邹老看。邹老看后连声称赞:
“好,好,古人描写家乡山水的诗句,太妙了。”
说罢他站起身走到案边,提笔稍稍沉吟了一下,就兴致勃勃地在我们铺好的宣纸上挥洒起来。
宣纸是四尺对开的,只见他落笔沉稳,由上而下,一气呵成。写好后稍加思索,换了笔,又添上“俞海同志雅属”一行小字,再落款、盖章,一丝不苟。
我还清楚记得有这样一个细节。邹老写好这副联语后,看看手中那管笔,略带婉惜地说:“可惜我常用的那管笔不在身边。”
我知道这里的文房四宝是老陈临时凑办的,邹老用起来肯定难以得心应手,不过对于我这个书法门外汉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邹老是一位久已成名的书法大家,肯为我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如此认真写字,实属万幸之事。而我居然又能在这样亲密无间的氛围中亲眼目睹邹老写字的全过程,领略邹老作书的风采,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缘。此时,我在充分享受书法艺术之美的同时,也充分感受到邹老那种关爱晚辈、平易近人的人格之美。
从此,这幅字就成为我书房里的镇房之宝,我也从未给别人看过。直到十年后我儿子结婚的那天,我才隆重地将它装裱悬挂了出来。
岁月匆匆,多少往事淹没在记忆之中,而三十年前的这一幕,却让我始终难忘,也令我终生受益。退休后,我参加了市老干部书画协会,开始遵照邹老的教诲,按篆、隶、楷、草四体顺序认真练字,虽说书艺至今没有多大长进,但给我的晚年生活确实带来了许多乐趣和益处。